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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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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漆黑的山道上, 雨雾朦胧间,一座燃着昏黄油灯的小屋在蜜织的雨帘里静谧地伫立,犹如海市蜃楼般梦幻。

    看在近已在望,实际上却还离得很远, 王修戈脚下快了许多, 背着姬嫣向小木屋走去, 沿途深深浅浅地踩着水, 过膝盖的水将他的裤脚已经全部打湿, 溅起来的水花更是偶尔泼到身上, 这辈子大约没有这么狼狈过,好容易才停在了小木屋外,他伸手去敲门。

    屋内的男女似是在说话, 听到敲门声, 女子警惕起来,收了声音, 问道:“谁啊?”

    王修戈腾出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过路之人,想要借宿一晚。”

    里屋没有动静, 夫妻俩面面相觑,拿不定这个主意, 王修戈也知晓这话实在难以让人放下警戒, 便又道:“山道遇雨, 我同伴受了伤,夜深了走不出去, 请求借宿一晚,宿费走时定结给两位。”

    “柔娘,他知道我们是两个人。”男人惊吓道。

    他的妻子柔娘试图起身, 扒开门窗,只见夜色里,雨丝绵密,男人背着一个娇弱的女子停在他们的房檐下,浑身都是泥水。男人抬起眸,漆黑幽玄的眸光犹如淬了霜雪,将柔娘吓得不轻。

    这雨缠绵下了个把月了,这两日不少地方都发生了春洪,他们两人狼狈至极,实在不能见死不救,柔娘与丈夫商议着,还是先将人请进来。

    丈夫郭明堂手里抄了一把铁锹,就等在门夹角里以防不测,让妻子去开门。

    柔娘将门拉开,王修戈背着姬嫣步入,见屋子里放着一张桌子,桌旁围着四只木凳,便将姬嫣放了下来,扭头道:“她受了伤,还起了热。”

    柔娘近前去看,见他怀中所揽的女子面容苍白,虽然污泥遍布,却难掩五官的秀致,实在是脱尘绝俗的女孩儿,一见便心生亲近,柔娘连忙道:“快,快将她抱到我的房间,我这里有干净的衣裳,先替她擦了身子换上。”

    说着她便往里走,带王修戈进去,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回眸望了过来:“对了,你、你是她什么人哪?”

    说完这话柔娘突然明白了,不管什么人,既然都是女人家,还是自己来比较方便,便将姬嫣接了过来,对王修戈道:“你放心,你先出去。”

    王修戈沉默地将姬嫣让给了她。

    柔娘带着姬嫣进门,郭明堂抛了铁锹,凑近王修戈,道:“我们这里,叫作白水村,村民都在上游一块居住,就我们家住在这头。但我听说山里发了洪水,对了,你从哪里来的,可见到那些村民们么?”

    王修戈摇首:“未曾见到。”

    郭明堂“哦”了一声,闷不吭声半晌,又道:“我们这儿,只有一座石桥通向外边,但是下雨,石桥给淹了,要是再下得几日,水漫上来,就出不去了。”

    王修戈以为这是逐客令,便道:“我们会尽快离去。”

    说完,他从怀中摸了摸,没摸到什么铜臭之物,这些东西他向来不随身携带。神色不动,他转向腰间去摸,最终找到了一块玉佩,是皇帝除夕之时赠给他们几个兄弟的玉信,王修戈随手压在了木桌上,“这是宿费。”

    就着飘摇不定的烛火,郭明堂看了眼桌上静静躺着的价值万金的美玉,转向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他这一身装束和气度,看起来非富即贵,不知是从哪里流落而来的贵人。

    这样的贵人,想来不至于谋害他们山村百姓,郭明堂放下心,道:“不必了,玉看着挺名贵的,郎君你自己收着,就算是宿费,在城里天字一号房住着也要不得这么多钱。这人在江湖里行走,哪有不遇上个困境难事的,您说是不是。”

    他坚持不肯收,但王修戈也没拿回来。

    须臾片刻,房门被拉开,柔娘现身,道:“这位娘子的脚好像受了伤,幸好我夫君是会接骨的,郎君你要不要教他看看?”

    王修戈看向郭明堂,郭明堂点头如捣蒜:“是,是!我会接骨。”

    王修戈道:“劳烦仁兄。”

    这男人说话清清冷冷的没甚感情,唯独提起他的同伴时,还有几分温度。

    想来是性子本身如此。

    柔娘心头的害怕更加散了几分,点了点头,将郭明堂和王修戈一同放了进去。

    衣衫已经替姬嫣换好了,脱下来的那身绸衣一眼可见名贵,但可惜已经破损,而且被泥水污了,将来洗干净了也不见得能用上,柔娘给姬嫣换上的是粗布葛衣,色泽陈旧,但洗得很是干净。

    柔娘歉然道:“乡下地方,没那么好的绫罗绸缎,郎君和娘子,都担待一些……”

    王修戈才留意到,姬嫣原来已经醒了。

    她身子发着热,脸蛋烧得通红的,只一双眼睛还清澈而明亮,黑白分明,正静静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阿嫣,”他快步走了上前,屈膝蹲在她的榻旁,“我们在一户农家里。”

    他向她解释道。

    姬嫣犹如醒过神来,幽幽眸子转向他,只是浑身烧得厉害,不大有力气说话。

    郭明堂看向姬嫣的脚,评估她的伤势,“这看来是扭断了,郎君正骨复位的手法应是没错的,柔娘,你替我找两块木板来。”

    “嗳我知道,”柔娘道,“还有纱布绳子是吧。”

    郭明堂点头,等柔娘去找东西,他对王修戈与姬嫣道:“我常在山里走,跌打损伤是家常便饭,郎君你放心,我治疗骨折还是很有一套的。对了,家里还有一些通经活络的药草,我明早就教柔娘给这位娘子熬上。”

    姬嫣无力地支着眼睑,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一句:“多……谢。”

    “不谢,”郭明堂道,“只是恕我多嘴问一句,这位郎君,与这位娘子,是什么关系。”

    问完这话,他连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口吻带了些赧然,“小地方简陋,就两间房,还是平时我和柔娘吵架的时候,才会分房睡,你们要是不是夫妻,这……”

    姬嫣看向王修戈,虽不说话,目光的意思却很明确,让他不要胡说。

    王修戈凝定良久,才缓慢地道:“她是我的……朋友的妹妹。”

    “原来如此,”郭明堂一脸的同情,“原来郎君你尚无名分。”

    不是尚无名分,是根本就不是那样。姬嫣试图解释什么,柔娘碰巧回来了,手里端着郭明堂要的木板和细绳。

    王修戈侧身让开地方,让郭明堂给姬嫣看脚伤。

    郭明堂拿好家伙事,动作娴熟地为姬嫣上夹板,并给她夹板固定绑绳。柔娘从旁协助,默契十足,不消片刻便弄好了。

    这时柔娘起身,视线慢慢下滑,落到了王修戈赤着一双脚上,登时惊呼:“郎君,你的脚……流了好多血!”

    姬嫣闻声看向他的脚,只见赤着的一双足下,鲜血流了一地,晕红了郭明堂家的木板。他那只靴子脱了给她,后来为了防止一脚深一脚浅走路跌倒,他索性将另外一只长靴也脱下扔了,双脚走在漫过膝盖的水里,被底下尖利之物划破了道道长口。

    王修戈自己也没在意,经柔娘提醒,才发现这点,想到姬嫣最是不喜血腥,他转身退了出去。

    郭明堂对姬嫣道:“娘子你放心,我去给他看看。”

    姬嫣点点头。

    郭明堂夫妻追着王修戈出去,柔娘替姬嫣将房门关上。

    屋子里没了人,姬嫣昏沉沉的却无睡意,目光盯着那地面上的一滩血渍,凝定不动。实在是寝食难安,她撑着病体坐了起来,看向屋外。

    郭家的木门上有一个破洞,洞不算大,但能看见堂屋里郭明堂走来走去的,也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烛光下,王修戈低头弯腰,用剪子将嵌入脚掌的碎片取了出来,那血汩汩地流,流得满盆都是,看着都疼,但郭明堂看他竟眉头也不皱一下,倒是条真汉子。

    他道姬嫣这会子应当已经睡下了,低声道:“实话说,你是同你的夫人吵架了么?”

    但这话,姬嫣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皱眉。

    不知道王修戈会怎么说,但愿他说实话。

    堂屋里却久无动静,直至传来郭明堂叹气的声音,才混杂进王修戈嗓音低沉的回答:“不是。我不是她的夫君。”

    柔娘递了一些纱布过去,给他止血,王修戈伸手接过,对他们夫妻道谢,“多谢二位收留。”

    柔娘看了眼丈夫,道:“哪儿的话,这些时日山里雨水多,已经闹了洪水了,谁还不遇上个难处不是?就是这天我看难晴,加上那位娘子受了伤,只怕你们得多待一阵子。”

    王修戈知道靠山吃山的道理,道:“我砍柴打猎应当都可,贤伉俪喜欢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郭明堂笑道:“你和你的同伴都受了伤,还是暂且先养养,不宜即刻走动。现在天色已晚,柔娘,你先去睡吧,要不你和那娘子挤一挤,我和这郎君睡一屋。”

    “嗳,行。”柔娘推门进去,姬嫣吓了一跳,连忙躺了下来。

    柔娘举着一盏灯,朝姬嫣靠近,不知道她睡了没有,待靠近发现姬嫣还睁着眼睛,便去询问她的意见,姬嫣“嗯”了一声,“多谢你们。”

    “两人都说谢,就实在太客气了,”柔娘等姬嫣慢慢挪过窝,便也和衣躺了下来,“我看得出你们两位都是大富大贵的人,这山里日子贫苦,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住得惯。”

    现在祸不单行,姬嫣想着有个落脚处不受雨淋就已经是老天万幸了,哪里还觉得不习惯,轻轻摇头,“没有不习惯。”

    柔娘笑道:“那就好。”

    姬嫣实在是太疲倦太困了,便先睡着,柔娘睁着眼睛,很快也慢慢闭上,随之一道进入了梦乡。

    堂屋里,郭明堂与王修戈还在说着话。

    王修戈将受伤的双脚用纱布缠好了,用剪刀将赘余的一节剪去。

    郭明堂等屋里的灯火熄灭了,知晓应当是柔娘与那位娘子睡过去了,向王修戈问:“其实我瞧得出,那娘子对郎君很是重要,你们是如何流落到这山里来的呢?”

    王修戈道:“途中经过,碰巧遇上了洪水。”

    “哦,”郭明堂将信将疑,“是这样。”

    王修戈将自己料理干净,抬起头,郭明堂家中清贫,但看得出主人很爱干净,收拾得极其整洁,墙壁上,显眼地悬着一把长剑。

    这令他有些意外,“那把剑,是兄台你的?”

    郭明堂点头,笑道:“是,祖传的。祖上是武举人,但是到我这辈儿,也就会砍柴了,这把剑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我将他挂在这儿,打算将来给我的孩儿看。”

    “你们……”

    郭明堂眼睛里的光闪烁着,他小声道,“我妻子怀孕了。”

    “……恭喜。”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管在哪儿,都能遇上出双入对的人。

    这屋中出了郭明堂的那把剑外,更多的就是一些木工玩意儿,木马、木剑、木玩具车、木花样,做功精湛,栩栩如生,几乎罗列了半个屋子。女主人将他们依照大小工工整整地摆好,每一个都做上了标记,不怕想要的时候找不着。这屋的女主人看起来是个细致之人。

    郭明堂见他似乎对此有兴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玩物丧志,就喜欢做这些活儿。你别嫌弃。”

    “岂敢。”王修戈摇头,“兄台收留,我们已经打扰了。”

    郭明堂见他好像兴头正浓,便拍了拍胸脯,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王修戈淡淡一笑:“多谢。”

    郭明堂听出他这是婉拒,将自己最得意的一件宝贝拿了过来,是个木头雕的小人儿,小人儿穿着对襟半臂,下着一条粗布短裙,浓眉大眼,面相活泼喜人,五官鲜活得令人一看就知道他雕刻的是谁,郭明堂道:“这是我妻子初来乍到时的模样,那会子她还是个小娘子呢。这个是我随手雕的送给她的,她也最喜欢。后来不管我再雕多少更好看的宝贝,她也总没有比这个更喜欢了。我看那娘子对郎君你好似还没放心底,你要是也学会了,做个和她一模一样花容月貌的小人,我包她喜欢,说不定还心花怒放。”

    王修戈看向他手中那只木头小人,视线凝住了,仿佛在思量,末了,轻轻扬唇,“请指教。”

    “行,那我去拿点东西。”

    郭明堂起身去取木料、刨木刀与刻刀,王修戈看了眼自己的封着银色手套的左手,眉头打成了深结。

    烛光闪烁,郭明堂很快回来了,取了他要的东西,还有一本手札,“郎君你定是识字吧,这是我平时做木工的一本心得,可以看看。”

    王修戈擦干净双手,将他的手札接了过来,翻开,郭明堂不好意思地道:“我的字很丑,不会写的就画个圈圈,你别嫌弃。”

    王修戈道:“孤……我的字,也丑。”

    “是么?”

    那郭明堂一点不信。贵人习文读书,都是有专门的先生的,从小开始,长年累月地练,能差到哪儿去?

    王修戈认真地道:“丑得被父亲责骂。”

    郭明堂忍不住笑,又觉得如此太过张扬不尊重人,连忙又忍住了,将笑意一点点折进嘴角的笑涡里,“郎君你太谦虚了。”

    郭明堂先教他入门的,如何使用刨木工具。

    王修戈右手不用剑,但从前的那些心得却谙熟于心,对于如何使用工具算是触类旁通,郭明堂基本演示一遍他不用上手就会了。

    这一来二去,郭明堂终于是撑不住了,原先还对这外来的人不怎么放心,一番相处下来,王修戈彻底获得了他的信任,他起身抻揽腰,“这位郎君,我实在太困了,要不我先回房睡了,我把床铺一铺,你也过来睡。”

    王修戈握着雕刻刀,背身道:“我有时三五日睡一觉。”

    “这……”大半夜都不睡觉?郭明堂又不放心了,想催促他,但转念想道,他这种贵人恐怕不愿与自己挤一个屋,于是想了这么一个托辞。倒是他,也不必太小题大做了,别人带着价值连城的美玉,难道还能贪自己家里小财不成。郭明堂弯腰将桌子收拾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走进了寝屋。

    郭明堂也去睡下了。

    堂屋里只剩下王修戈一人,翻看着他那本木工心得,照图上所示,用刻刀划开木头,雕成一朵简易的五瓣桃花。灯影晃动,农家用的灯油都是劣等之物,比不上宫里的明亮,且还要用十几支一齐点燃,将屋子里的夜色全轰出门外,在这偶尔飘进一丝细雨的堂屋里,光线冥迷不清,王修戈却一夜未眠。

    窗外风雨凄凄,流水潺潺。

    屋檐下滴水的声音响了彻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7 09:51:56~2021-08-28 09:3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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