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信徒不能失去他的神明
鱼幺/文
骆浮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周琰会以这种方式退出自己的生命。
他也没想到，他的生命会因为一个人的加入变得绚丽多彩，又因为这个人的退出而变得彻底暗淡无光。
这太奇怪了, 这不像他自己, 一个单独的个体，怎么会这样牵动他的情绪。
骆浮屠反复去想这件事，心里也有诸多猜测，或许是因为无法忍受再次进入那种无尽头又无聊的轮回吧。以前他还能通过与各种野心勃勃的人斗智斗勇, 每每像通关游戏一样刷各种各样的boss，一个孤寂的自己在头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另一个过于无聊的自己和那些“boss”们打斗, 暂得片刻乐趣。
可是他忽然发现, 在认识过周琰之后，如今再想回归到那种生活，却不能了。
用一个简单的比喻就是，在享受过高级娱乐之后，便对那些单纯的低级乐趣提不起兴趣了, 如今他独自坐在这冰冷的王座上，好像传说中中了诅咒，虽然拥有宝藏, 却永远不能离开的守财龙, 看上去令人羡慕, 实则十分孤独。
骆浮屠永远不会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外露, 他有几百年的偶像包袱, 就算内心是极度崩溃，极度痛苦，也会强迫自己保持表面的冷静。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看得出他有多么不正常。
左护法对骆浮屠的情绪感受迟钝，他看不出, 但是好在他身边有个幕炼，就算变成了土豆，她也好像解语花一样。泷沉默地站在骆浮屠旁边许久，似乎在组织语言，奈何组织好久都不知从何说起，直到脸颊忽然被肩膀上的幕炼掐着狠狠揪了一下。
泷侧过头看她，幕炼便朝骆浮屠那边侧侧头：“你说话啊。”
幕炼的魂魄养得差不多了，现在收拾起泷来，越发得心应手，泷有些无奈。
他犹豫一下，走上前去问道：“灵主，你没事吧。”
骆浮屠没说话，许久才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呵呵……”
他抬起眼睛，朝他的两个护法看过来。即便迟钝如泷，此时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骆浮屠的……可怕。
是的，他现在的眼神，很可怕。
“你们出去吧，本尊想一个人静静。”
泷听到这里微微愣了愣，随即便低头退出去——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骆浮屠用这样的方式自称了，乍一听来，感觉十分恐怖。他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那个人……消失了。
身后大殿的门缓缓关上，幕炼有些急切地拉住泷的衣领：“大祭司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自从进入这具身体，我的五感就十分钝化，但是你一定听到了。”
泷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大祭司说，什么……信徒不能失去他的神明。”
——这句话，他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从一个祭司口中说出来，就十分诡异。
但是幕炼却忽然倒吸了一口气：“他莫非想用那个禁术……”
周琰没有死，他睁开眼之后，发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灰与白构成的房间主色调，代表着清醒和冷淡，只是站在这里，就能让人头脑镇定，周围十分安静，硬要说，可能有一些机械顺滑运转的声音——与他在郁金大陆时候制作的那些粗制机械不同，这个房间里所有的机械，每一个齿轮，都是经过精准打磨的。
……这是他自己的房间，是那个到达郁金大陆之前，生活的世界。
他居然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但是似乎又合情合理，毕竟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是如此悄无声息，毫无征兆。管家机器人悄无声息地滑到周琰脚边，无机质的眼睛里亮起扫描灯。它将周琰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之后，眼睛位置的屏幕上忽然爆出了一个烟花一样的图案，然后响声甜甜软软的声音：“欢迎回家，周教授。”
——这个声音在他过去的千万个日夜中，经常响起，让周琰感到放松，却又让他觉得无奈。
因为他又变成独自一个人了，这一辈子，跟他关系最密切的就是这个机器人管家了。
意识到这一点，周琰忍不住苦笑一声，抬手捂住眼睛跌坐在椅子上：“谢谢，杰瑞。”
照理说，周琰是最为不屑于这种所谓“人情牵绊”的人，但是所有发生在郁金大陆的一切，都好像一场真实的梦境一般，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抽离，无法回到从前那个冷漠的“周教授”。
所以他为什么会到了那个地方呢？如今又为什么会重新回来自己的世界？难道会去到那个地方的原因，就只是为了带那个地方的人脱贫致富吗？
……
这个猜想仔细琢磨一下竟也有几分道理。
周琰看着头顶纯白的天花板发呆许久，眼前总是忍不住浮现出骆浮屠说要跟他结婚时候的表情，确实是第一次见他露出那么认真的表情……他也不由地被他打动了。
周琰想来想去，将这件事的原因归咎于自己说了很不吉利的话，他在那个世界应该是死掉了吧，就好像历史上那个著名的，没有吃到新麦子就死掉的晋景公一样。
不该在骆浮屠提到结婚时候说新麦的。
周琰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手腕上忽然发出一阵滴滴声，他愣了一下，才条件反射地抬手看过去——卡带式隐形通讯器，只有这个世界才具备的装备，这么久没接触到这种高科技，竟然一时都忘了有它的存在了。
就在周琰产生这样想法的时候，手腕上戴手表的位置慢慢浮现出一条天蓝色和白色交叉的手环，然后在半空中弹出一片透明光屏，上面显示着：明日行程提醒，八小时后有重要见面，现在应该洗澡休息。
周琰的行程向来很紧张，怕忘记行程，便会在手环中提前记录。
……
不过他都在那个世界过了这么久，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一时之间竟然死活记不起自己设定的重要行程是什么了，就算看到现在的时间，也不记得这个时间段发生的是什么事情。
可恶，早知道应该在写得时候记录详细一点啊。
不过周琰明白，按照日程表提示做总归不会出错，于是他马上便起身去洗澡了。他以前的生活就是如此规律又枯燥，只有机器管家和机械系统会提醒他这些事。
浴室里弥漫开水汽，周身弥散出的信息素味道没有变化，但是明显已经是具有侵略性的alpha的气息了。周琰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他果然已经回来了，变回了alpha的身份……而骆浮屠那个家伙，跟自己之间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吧。虽然不想刻意去注意这一点，但是不得不承认，骆浮屠最初被他吸引，也是因为信息素。
这样也挺好的，就当是一场切身体验信息素变化状况的梦吧。
周琰轻轻抹掉头顶的水珠，仰头叹出口气，想到这一点时，心脏竟然擅自隐隐痛了起来，周琰在某些方面与骆浮屠一样，他也有偶像包袱，不愿意为了儿女情长的事情露出脆弱一面，作为alpha，不应该如此感性。
周琰躺在床上，头顶的白炽灯变成了深蓝色的星空，周遭的灯光也暗了下去，高科技的房间便是如此会讨好主人，因为他喜欢沐浴在星空之下，便做了这种设定。
不知道那家伙在做什么……
周琰翻个身，将被子拉高盖住了脑袋，仿佛如此，便能隔绝那些无谓的思念。
根据行程表的提示，周琰满心迷茫地来到了目的地，不知为何，行程表居然将他导到中央街的绿藻廷了。即便站在这个地方，也还是完全想不通要来这里见什么人，这个地方分明跟他格格不入嘛，毕竟这里……是本星球上最著名的情侣约会之地，跟他这种单身狗有什么关系？或者说，是跟什么人约了需要秘密洽谈的课题？
“绿藻廷28楼木见莲包厢……应该是这里。”
周琰仰起头眯眼盯着面前的门牌号，还是想不起自己到底来做什么。
不过算了，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好了。
周琰敲了敲门，将手环靠近门口的识别器，门便打开了。绿藻廷之所以会成为很著名的情侣约会之地，这也是一个原因，这里的安保系统是顶级的，只有确实约定的两个人才能进同一间房，他们的房门是直接识别公民身份晶卡的，如此便避免了omega遇见居心叵测的alpha的可能性，所以有一些需要高度保密的合法活动也会在这个地方发生。
……违法活动是绝对不可以的，会留下行踪痕迹。
周琰打开门，屋内那人也侧头看了过来，双方显然都愣了一下。
……居然是个omega？
没错，屋内在等着的人，竟然是个omega。这是什么情况……唔，不过呢，在他们这个世界，omega也可以从事正常工作，应该是公事吧。
周琰面无表情地对对方点点头，然后走进屋内，坐在窗边的omega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好像松了口气：“周、周教授吗……你好，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周琰稍稍疑惑一下，走到对方面前，礼貌地跟他握了一下手，但是因为根本不记得自己要来做什么，所以并没有回答，只道：“为什么会这样说？对重要的约会我向来守时。”
不过这位大美人到底是谁啊？对他完全没印象，是第一次见面吗？
是的，不得不承认，面前的omega着实长得很好看，仔细看……竟然还有几分像骆浮屠。都是长头发，白皮肤……
……
是因为长得漂亮的人都相似吗？
结果他说完这句话，面前的omega竟然直接脸红了。
“啊……重要的约会，真是惊讶……”
“惊讶？”
那omega犹犹豫豫，半晌才说道：“因为我也听说过周教授的一些事迹，还以为……你不是个会接受相亲的人。”
“……”
什么？相亲？？？？？他今天来是为了相亲？？？
周琰觉得自己快裂开了，万万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高科技坑了的一天，他什么时候约过相亲啊？！
那个omega却径自说下去：“本来我也不相信信息素匹配这种事……只是为了应付家里人催婚，才在系统上提交了自己的信息素序列，没想到系统匹配到的是周教授。”
他微笑看着周琰：“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可以，周琰可是我们omega心目中维护omega权益第一人啊。”
“……”是说他给omega研制了很多舍弃alpha也可以度过生理期的“小玩意”的事吗？那些……真的只是副产品而已。
不过面前这个人也提醒到周琰了，这个时代的omega真是很会直白表达自己的想法，确实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
但是……他着实没想要相亲来着。
至少不要在他丧偶的第二天就相亲啊……
在这个名叫陈浩宇的omega说出来龙去脉之后，周琰终于记起这件事了，自己好像确实曾经在信息素匹配系统中留下过记录，隐约记得，好像是军校时候的教官介绍的。
他倒是很关心自己的婚姻问题。
当时大概也是想试着找个对象处处看了吧，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了，只知道现在的心情，他完全不想跟谁谈情说爱。
可是周琰知道，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问题去伤害一个陌生人，于是陪着陈浩宇聊了半天，聊得也挺顺的。
周琰盘算着，再过个十分钟，他就主动提出告辞吧，这样也不会很失礼。
“不好意思，周教授，我去下洗手间。”
对面的陈浩宇说道，周琰急忙点头：“好的，您请自便。”
……这正好，等他回来就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相亲。
周琰暗自想道。
毕竟，他真的没办法再接受另一个人了……
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很莫名其妙，分明是从信息素开始的，但是好像又跟信息素没有关系。他现在是alpha，一个实实在在，货真价实的alpha，却在想到另一个alpha的时候，完全产生不出抵触的心情，反而很想见他。
要不，再让他闻一次骆浮屠的味道吧，或许那样便能对他产生彻底的厌恶，然后忘掉他。
周琰下意识闭上眼睛，下意识排斥这种想法。
“吱——”
正在此时，木见莲的包厢房门被打开了，周琰条件反射看过去，道：“你回来了，我想不如再喝杯茶，然后……”
就各回各家吧。
“然后什么？”
“……”
周琰忽然感到呼吸一窒，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听到了耳熟的声音……
来人站在门边那一小片阴影里面，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修长的身影，还有长发。周琰慢慢站起身，喉结在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滑动两下。
“咔哒。”
包厢的房门被轻轻锁上，那人从那里慢慢走出来。虽然是同样的长发，同样的唇红齿白，但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明显已经不是那名跟他相亲的omega了。
“这不可能……”
周琰紧紧盯着他，下意识呢喃了一句。
直到对方走到自己面前，周琰的胸口在急促地起伏着，仍然不敢相认。
“不可能么。”
周琰的下颌被两根修长的手指重重地捏住，然后被一股大力拉到呼吸可闻的距离，他震惊地睁大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我的神明，你想抛弃你的信徒，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一章完结，没想到并没有成功完结。嘻嘻嘻，击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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