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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时代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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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景台是梁辉家里最高建筑物, 外观如宽尖塔,最高处是个小露台。能把梁家各方区域尽收眼底:正南方的车库和接待大路,东南角的五栋别墅群和露天泳池, 东北角的“原始森林植物园”;正东方是栽种水生植物的池塘, 正北方是高尔夫球场,西北方是竞速赛道操场,正西方和西南方连成一片是珍奇动植园, 有水生和陆生两个区域。

    保镖开过去时一直不敢吭声。范乾津指着车窗外一大排长铁丝网问:“这里面都养了些什么动物?听说有鳄鱼蟒蛇?”

    范乾津想知道那些老家伙会在观景台上面看到怎样的“风景”。

    “是。两只鳄鱼, 四条蟒蛇。一只狮子和一只老虎, 几只孔雀,一些小型鸟类,几只猩猩。以前搞过一个蝴蝶园,但寿命太短。后来就换成了几只梅花鹿,哦,前年还弄了两只羊驼。”

    范乾津问:“都可以养?”

    “有动物园牌照的, 每年也按规定接受市里检查。雇的饲养员也很专业。”

    “别人养小猫小狗, 梁辉这口味真独特。”

    那保镖道:“不, 大部分是老爷养的,但第一批动物确实基本寿终正寝,后来就是少爷换的了。少爷十岁那年去非洲玩,花了很大力气买了只小白狮子回来, 现在已经是只威风的老雄狮了。”

    范乾津想到梁辉那微信头像的白狮子,还以为他在网上找的图片,原来是他家里养的。

    -

    路虎开到观景台下面。观景台呈八角形,南北两条笔直通道。北边向外的大门敞开,几公里外可以通往大马路。南边铁门是紧锁的。保镖把车停在铁门外,朝对讲机里说话, 铁门便慢慢打开。

    “范先生,请您先上去。我们会暂时关铁门。待会您会谈结束了,我就在这里接您进来。”

    潜台词是,那几个老东西,就不必进来,哪里来的回哪里凉快去。

    范乾津冷着脸点头,坐电梯上到第三层。出电梯后是个椭圆的玻璃观景区。还有半层需要爬楼梯。

    范乾津匆匆扫一眼玻璃窗下方的葱茏盛景,无暇多看,也没在那密林中瞥到狮子或老虎。但看见了东南方大池塘边缘,确实有条大约长两米的灰皮大鳄晒在浅滩上。

    范乾津爬上最后半层楼,露台门虚掩着。他听到了议论声。

    观景台一览无余,自然看得见那辆过来的路虎。但上方区域类似东方明珠塔,凸出一大块球状台面,他们在上方看不到近处,不知道从车上下来的是范乾津。还以为梁辉终于要派人跟他们沟通。他们便又为了统一诉求而争执起来。

    一个苍老声音道:“我们不是想冻住这笔钱,只是这样剧烈的动作,总得加个附加条款,大家坐下来商量嘛。梁家这小公子,做事情好绝……”

    “怎么?好吃好喝好风景地伺候你了还不够?”另一个苍老声音讥道:“走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什么附加条款?你儿子的年末经营对赌完不成,你把主意打到这笔钱上!”

    “你伟大!你高尚!以为还能舒舒服服拿分红?那是一亿啊!摊到你头上就是少了几百万!”

    “我不会因为少了区区几百万要死要活!你儿子有本事不买那些赔钱股票,两三年就回来了。”那苍老声叹气,颇为痛心疾首般道,“祥应兄过世,只过了一年余,你们——”

    祥应,是范乾津爷爷范怀的表字。

    “最后一年,他是只记得你们两老吧,怕是几年前就叫不清我们名字了……”

    “现在是翻这些的时候?一把年纪了,还小肚鸡肠的……今儿的事情传出去,落井下石的帽子扣下来,谁还敢把钱拿过来。捡芝麻丢西瓜。”

    “冥顽不灵!”

    “谁更固执?你还真打算给那个十九岁的娃娃接着操心?他可有顾念我们一分?宇派那项目上市回报率少说三十个点,他一个人把钱全拿进去,也不给我们通个气……“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凉凉道:“范家,到底是范家呵。才十九岁,搞出这种手笔。呵。我在美国念书的孙女,要是小几岁就好了。”

    “半截身子要入土,想的还是这些事,丢人。”

    “怎么?我们给范家打了大半辈子江山,还得给他当‘托孤’的‘顾命大臣’?那小孩是小皇帝?封建制还讲个在其位谋其政,他何德何能?”

    范乾津轻咳几声,推开门走进去。

    前方的露台上,共有五位老人。三位是一开始赖在这里的,两位是后来劝人走的。他们转头看见范乾津,都是一惊,有人登时脸显羞惭之色,但也有人并不动容。

    那三人凝视范乾津的目光都深沉而复杂。另外两人则对范乾津露出了疼惜又无奈的神情。

    范乾津穿着件长白风衣,被露台上的风一吹,风衣夹子被卷上天,衣袍便翻出了雪白的波浪。就像是冬日的寒湖兴澜。

    三老人中的第一人脸皮很厚,只道:“范家能说话的亲自来了,老头子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不必再把范家当什么。谁都有自己的家。”范乾津叹息道。

    他们表情怔愣后,有人还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

    左边山羊胡子的老人擦了擦眼睛:“小乾,你回去罢,待会我们就走了。”

    右边第二位老人讥道:“要走你自己走。”

    这里的五个人,范乾津从前都见过,他们与爷爷逗鸟、品茶、下棋、写书法的时候,他他们摸着小孩子毛茸茸的头,夸了他无数好话,什么聪明可爱日后成材。

    爷爷的葬礼上,他们陆续来和自己拥抱握手时,也一个个泣不成声。

    利益是永恒的,而人情是其上的绑带。时移世易,人心变故,都是因为利益关系。

    范乾津道:“我原本和梁辉有一个赌约,我们各自在一年半之内,用五百万原始金,杠出五千万高流动金。这件事做成后,他答应替我引见一批曾经受万川融普惠,感怀其理念,自发成立的‘弟子组织’,叫做‘汇勉斋’……而那五千万,我原本,也准备存到信托基金里的。我已经做了一些,不多,但也不算丢爷爷的脸。”

    那几位老人先是一惊,如果早些听到这消息就好了。

    有人听到“万川融”时,露出心痛表情。有人迷茫低喃“汇勉斋”?

    在听到范乾津说“原本”“五千万存信托”的字眼,他们又都有些后悔,看范乾津这寒冰语气的言下之意,是不准备放在这里了。

    范乾津先走到右手起第一个老人处,他姓田,喜怒不形于色,他今年本来准备移民美国,不爽那笔钱被拿出去。这回过来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见范乾津要来清算,面上虽淡淡,内心实则有些忐忑。

    范乾津道:“田爷爷,当年您和我爷爷一起在新中国第一印钞厂里,三年ziran灾害的时候,你们饿着在土里挖沙虫吃,都绝不把备用钥匙给不怀好意的主任……保护了国家财产。c省社会关系太多,您嫌吵闹想移民,原也是人之常情。”

    田老眨了眨眼压下鼻酸,仍淡淡道:“陈年往事的,也不必负在你身上。你爷爷一走,我和他清了。那位梁家小公子这么油盐不进,我们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跳鳄鱼池里一了百了?”

    这时他手机“叮”一声,收到了条短信。

    范乾津道:“田爷爷,爷爷临走前说,没看到您去安静地方舒服度晚年,他会挂念。这两百万对你对我都不算什么。希望您能好好享福。”

    田老划开手机短信,脸色涨得通红。范乾津为了保护他面子说“这两百万对你不算什么”,但既然查了他的银行卡账户,也一定能查到他为了给儿女还房贷,逾期后账户被冻结的事情。他并不是要去美国,而是要卖掉城里房子回乡下。

    田老眼里涌出浊泪,擦了擦眼睛,声音有些哑:“好。你很……”他刚才钉在椅子上绝不挪动的胖身姿蹒跚站起,非常自觉走到了露台门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黛色远山,簇拥着大片青葱近景。瘦高的少年站在夕阳光线里,面容反光看不清。“……像他。”便推开门下楼了。

    露台上风声喧嚣,那两位来劝慰的老人露出欣慰之色,然而刚才固执纠缠剩下的那两位老人,表情都还绷着。

    范乾津走到第二个瘦高干瘪的老人面前:“成爷爷,当年开放政策刚出来,厂里只有您愿意和爷爷一起南下打拼。第一任奶奶很生气爷爷离厂,就和爷爷离婚了。是您帮着照顾我爸爸。湖城云山房子里的家具都是配套好的,但爷爷一直用那个画着八一条纹的搪瓷大杯吃饭。他记忆混乱的时候就在空中比划,对我说:这一碗是三个人的饭,成爷爷一口,我爸爸一口,爷爷一口……”

    成老扭过头,表情黯然,落了几滴浊泪:“总是共患难更容易。”

    这时手机也“叮”地响了一声。他猜到了,握着裤兜的手攥紧。

    范乾津道:“这两百万只是我的小小心意,没有您照顾爸爸活下来,也就没有我。”

    成老也站起身往门边走,他情绪容易激动,又掉了几滴泪:“你回去把那搪瓷杯子也给我。”

    “好。”范乾津看他走到门边,成老似想回过头再看看,却又怕回头。终于还是转身下楼。

    剩下还坐着的那个老人对范乾津道:“小乾,你别给我两百万恩惠。我跟着你爷爷做事的时间短,我经常和他意见不合,做生意的就只讲做生意的规矩。”

    范乾津点头道:“曾爷爷,您和爷爷没多少私交,也是唯一一个节假日都没去过湖城云山的理事。在98年亚洲金融危机的时候,是您劝住爷爷,没涉入东南亚那国家的投资,果然过了几个月,那国家就政变,国王干掉总理,外资全打水漂……您的意见至少为公司保住了几十亿。他一直十分敬重您。您编的书,是他让我学的第一本经济学教材。”

    曾老抿紧嘴唇:“他怎么就不亲口对我说这些,总是板着个脸。”

    这时候他的手机也震动了一声,他长长叹了口气。

    范乾津道:“这两百万,早该给您的。金融危机之后万川融也倒了,分不出钱。委屈您了。”

    曾老站起身,走过范乾津身边时道,“不像你爷爷那么倔,但又没你爸爸那么亲和。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小子,总是少年老成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

    范乾津道:“如果我有个可爱的孩子,您愿意继续给他写经济学教材吗?”

    曾老走到门边道:“唯一优点就是周到。承你吉言,希望我活到那时候。”说罢他也下楼了。

    天台上剩的两个老人欣慰看着范乾津,却又露出一点感伤神色。正这时他们手机也“叮”地收到短信。两人神色一变,忙道:“小乾!”

    “周爷爷。”范乾津走到左边那山羊胡子老人前方,道,“爷爷走前放不下的一件事,就是那些人拿古玩来骗您。当年万川融刚成立的时候缺钱,您把家里传了十几代的那砚台卖了,他在海内外市场找了三十年也没找回来……”

    周老慈祥笑了笑,浑浊眼中半蕴着眼泪:“他送了我些奇奇怪怪的古董,我都嫌弃得很。烧纸的时候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不会再上小骗子的当的。你查到我账户里没什么钱,那是我闺女在打理呢。我不能要你这钱。拦不住那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这事我已经对不住你爷爷了。”

    范乾津道:“这怎么能怪您。这两百万,远不够当年的雪中送炭。”

    周老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懂事起来让人心疼。”

    最后剩下那老者有些怔忪:“小乾,我没有为集团立过大功劳,也没有像那几位老友陪你爷爷度过艰苦岁月或是给他雪中送炭。我也不算与他很亲近,这钱我收起来不踏实。”

    范乾津道:“向老,您脾气最好,又很细心,人又纯善有原则。爷爷才放心把后勤交给您。”

    “公事是本分,我实在不必额外受禄。”向老道。

    范乾津道:“您可能不知道,我父亲的名字,间接是因为您。当年他出生的时候,您送的小人书讲苏轼。爷爷翻到那几句,以后就常写。”

    范乾津的爸爸叫做范系舟,是老爷子当年在命业沉浮中的感叹。

    心似已木之灰,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惠州黄州澹州。

    范乾津道:“那些企业家把钱放进万川融里的时候,总会夸爸爸名字好听。谢谢您让他有了个好听的名字。”

    向老喃道:“这也行?”

    “当然,”范乾津道,“我出生的时候,这名字是我妈妈那边算命排的字了,不如我爸爸的听着潇洒,以后我有孩子,向老要再送套小人书。再取个好听名字。”

    “一定。”向老蹒跚着和周老往楼下走去,他们手机里的微信消息响个不停,扫一眼脸色有变,回头看范乾津,“你……十二个委员你都给了那么多,你牺牲这么大……原是不必的,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晾在这里,难道还真能翻天吗?那是你换给梁公子的钱,从前是范家的,原原本本就是你的。”

    “我把那一亿拿出来进宇派,确实有些着急。爷爷们忍耐着不找我麻烦,挺感谢宽容的。”

    范乾津继续道:“以后大家各走各路,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又或许再向您等讨教,也未可知。c省,全国,金融圈这么小块地方,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了,何必呢?”

    周老和向老缓缓点头,沉了一口气:“小乾,你有这样的气魄……不愧是……唉,可惜我们发不了多少光热。老了,很可怜。”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那两位老人心中涌出暖流,转身下楼,揩去眼角泪水。尽管知道是安慰,但还是教他们心头欢喜。这孩子说不定会超越他的爷爷和父亲。他们以后也要一直帮助小乾。

    范乾津远远朝他们一鞠躬。站在露台上,目睹夕阳沉落,散出最后的光辉。

    他上辈子和这些老人渐行渐远渐无书,也不记得他们最后的模样。

    范乾津上辈子未曾体验过如此清晰的临界点,这是他第一次明确感觉到:一个时代,结束了。爷爷的旧班底,彻底放开了对他的约束。他也并未斩断羁縻,而是和他们建立了新的联系。

    有终结才有开始。在封建王朝,这叫改朝换代。

    -

    范乾津不一会儿听到下方汽车发动的声音,两辆轿车往北门外开去,应该是送那几位老人离去。

    他打电话给刚才开路虎的保镖道:“也请直接送我回机场吧。现在6点,还赶得上飞机回北京。”

    那保镖在电话里道:“少爷说过,要留您吃晚餐,今天您也很劳累,休息一晚再走吧。”

    “不留了。”范乾津淡道,“我怎么能打扰梁辉和卢小姐‘花前月下’呢。”

    正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伸到他耳畔,将手机轻轻抽走,道:“我和谁‘花前月下’?”正是梁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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