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营救
范乾津飞到f省的省会。王叔通过这边老战友找的一家租车公司。本来范乾津说直接请租车公司的司机。不过王叔的那位退伍老战友听说范乾津是去救人, 便自告奋勇来开车，租了个jeep越野。
范乾津便叮嘱王叔，酬劳一定不能亏待。王叔笑说, “给钱还不高兴呢, 说老战友怎么能为这种事要钱……”
范乾津那时候已经下飞机了，正在等摆渡车，赶紧给王叔说“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必须给。人家退伍转业了也要努力生活。你就说是让他照看好我。”潜台词是, 自家身价在那里, 报酬不多的。
王叔应了。过一会儿范乾津跑出航站楼, 看到旁边一辆墨绿色的jeep。他打招呼上车，那皮肤黝黑精悍壮实的汉子取下墨镜，露出一张略显沧桑的方阔脸，他见到范乾津的模样，先是一怔，赶紧把嘴边叼的烟头掐了, “范先生……”
“是蒋叔叔？叫我小范就好。”范乾津系好安全带。蒋世华发动jeep, 机场直接上高速。导航到马场镇显示还要两个半小时。
夜间行车, 从机场出来一开始的高速路况还行。但开了一会儿，路灯就没了，只有高速路栏杆的发光涂料。中间的隔断植物也不够高，对向各种大货车的远光灯晃得范乾津不住眨眼。高原地貌的高速路盘旋弯绕甚多, 来去双车道，也不算宽。
范乾津忍不住有些担心：“蒋叔叔，别开太快。”
“嗯，知道。经常跑的。”蒋世华道，“小范，那边山体滑坡了, 待会肯定要堵，我们先尽量靠前。”
“摩托带了吗？”范乾津问。
“在后面。”
蒋世华心理暗佩服范乾津考虑周详，预测到会大堵车，还知道带个摩托。
范乾津凝重：“高速路堵了，警车和救护车怎么办？”
“交警有办法过去的。几个镇间有老路也可以绕一绕。救护车就……唉……”
范乾津就知道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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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乾津看着外面飞驰过的高速栏杆，黑黝黝的远处有许多庞大山脊。他回想上辈子，白雯去调研的，是马场镇一家安全数据储存中心企业，国家数据安全管理下设的独立法人代表企业，把数据分别储存在几个省的山里，但维护和科研都需要钱。
当地要发展农业信息化，加上挖掘旅游业。这个企业准备从半公益转商业化，便要扩张融资。
f省有很多国家扶持的优惠政策，当地基本都是轻工业、原材料加工，没有支柱型的高新科创产业。这家安全数据中心便接洽国外或沿海发达城市的先进ict企业，希望能战略合作。要引入投资，就找到了伦盛。
白雯觉得如果能促成和沿海最优质ict企业的战略合作，那么资金还值得一融。但她不放心这地方牵线做事的人，也对当地生态不甚了解，就亲自来调研情况。
上辈子，白雯意外殒命，引资的事情黄了。伦盛高层造势，社会舆论也很激烈。牵涉到高速道路的安全措施不达标，检查后还扯出了“这条高速路本来要修四向车道，居然硬生生砍成两车道，是被贪了吗？”的政府部门问责。
f省下马了一个交通厅长和文旅厅长。当初承建这条高速的西部大建工企业，也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好一顿调查整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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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了一个小时左右，对向已经没有车来了。范乾津便猜测前面就开始堵。果然没几分钟，前方一长条的车流，水泄不通。
“好家伙，堵了五十公里。”蒋世华看一眼导航，在末尾排着，前后也没有休息点靠边，他现在离不了驾驶位。
“小范，你从这里骑摩托过去？”
范乾津点头。
蒋世华心想：这年头富家子弟会开车很正常，但会骑摩托的就少了。何况范乾津看上去还这般安静柔弱，人不可貌相啊。
蒋世华打了双闪临时停住，把摩托搬下来，给范乾津递上头盔。范乾津发动摩托，一路朝堵点中心驰去。
他上辈子十五岁时学的骑摩托，那时候爷爷还活着，病情也不那么严重，每天还是有七八小时清醒时间。范乾津顽皮闹一闹，也有人担心和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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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高速路只有来去两车道，路面也不宽，范乾津不能骑太快，但总好过用双腿走，而且看这架势，这高速路没七八小时疏通不了。他骑行时，经常看见大巴旅游车下来的游客，鬼鬼祟祟羞愧在路边草丛里蹲着。被他摩托车灯一晃恨不得趴地上。
越靠近堵点的，保不齐已经塞了三四个小时。人有三急，最近的加油站又在几公里外。“就地解决”也是造孽，但情有可原。
范乾津骑行了约半小时，终于来到山体滑坡处。这里原本凿开的山体有七八米高，山壁几乎竖直，上附着铁丝网。但连日大雨，附近有个硫酸厂，铁丝网被酸雾腐蚀松动，左边吸饱水分的泥石冲垮下来，牵动长度足有三百多米的山壁垮塌。
埋下来近半公里的路上都是泥浆和石块。左边路都被砸陷，右边山体也垮了一小半，两车道都堵住。算是特大级的地质灾害了。
被泥石流埋住的山壁一侧清理起来最难，从外面看不出是否有车辆被埋在里面。这么多土石碎块，要等吊车来清理，才看得到。
但堵成这路况，吊车一时间怎么进得来。
范乾津回忆起，其实他和白雯就被埋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汽车的钢筋帮他们挡住了致命的撞击。范乾津坐在副驾上，副驾窗子有细微破损，灌了些泥浆。但空气能流通。
上辈子，白雯在后座，脖子锁骨磕在副驾座位角上，断了。长时间姿势扭曲。她已经五十多岁了，扛不住。
但愿这回来得及。
至于梁辉……范乾津安慰自己，上辈子他都没事，梁辉那身体素质，更有撑得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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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乾津赶到现场。停着几辆交警摩托。看来警车、救护车、消防车或是起重吊车都还被堵在后面。三四个交警正在组织清理出一条勉强可供通行的路。
范乾津赶紧找到交警负责人，大约三十来岁的支队长。范乾津朝他说明情况：“请你们先救人，有车被埋在下面。”
“搬不动。得让吊车来。”交警队长凝重地看着近乎堵了半公里的大塌方路面，黑暗中也看不清出事的车到底埋在哪一段。
那交警队长立刻又问吊车现在开到哪里了，得知高速路上已经堵了80公里，吊车刚进高速，不由得着急。
范乾津飞快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左边车道已经彻底压陷，就算现在右边勉强清理出来——看架势大车过去也非常要命。一秒钟过一辆车，等吊车赶来，起码得再等四小时。
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已经三小时了。
范乾津道：“这些泥土石块其实也没有特别巨大的，搬得动……”
交警队长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里埋了接近半公里，人手一块一块搬，也来不及。”
范乾津道：“如果我……我知道大概埋在哪里呢？”
交警队长奇怪：“你知道？”
范乾津飞快编理由：“通话中断前，我和同学正在视频。”
那交警队长疑道：“可现在是大晚上？你和他视频，看得到外面？”
“看得到，高速栏杆有发光材料，斜面有个路标，我记得的。”
这几百米的路段，幸运的，只有一个路标。
交警队长又问：“时间你记得清楚吗？高速行车，一秒就是三十多米。”
范乾津回想了一下上辈子的具体地点，以及这个交警队长会计算惯性长度的距离，“有块石头恰好从路标顶上砸到后窗玻璃上，当时我看见的。”
范乾津继续道，“当时已经听到里面在紧急制动刹车了。车是雪铁龙，那个石头的自由落体加上汽车abs暴死……“
交警队长迅速道：“路标前面六十多米。”
范乾津道：“不，斜行右的四十多米，司机会往右打死方向盘。”
车子为了避让从左侧山坡滑下来的巨量泥石流，猛然转向，会撞到右侧山壁。
交警队长意外看他，随即点头，招呼几个警员过来，留一个去疏通引导道路，并呼吁有力气的司机或乘客，去指定区域帮忙一起挖人。
陆续来了几十个帮忙的人。人多力量大，如果不是因为没地方堆，他们自己都可以组织清理通道。有了目标后，挖土搬石不难。
大约只挖了十几厘米，在范乾津指的那个半径十米左右的区域，就有碎玻璃出没。队长把没有手套的热心群众劝回去，继续叫几位交警加紧扒土。
大家又齐心协力根据碎玻璃的范围挖了十几分钟，有交警的脚下就现出了一小片黑色车顶区域。他们赶紧把力量集中过来。
慢慢车顶、车窗一点点露出来了。那车呈侧翻倒向岩壁的撞击姿势。右边两个轮子低陷，左边车窗承受大部分泥石流冲击力，有轻微弯曲变形。玻璃有严重裂痕，但还没散碎。
幸好挡住了泥石流。
右边两个车门抵着山壁打不开。大家集中力量清理左边和前后车窗。
又过了二十余分钟，左前方驾驶室门外的土石总算挖干净。交警队长赶紧把驾驶门拉开，司机“咕咚”滚出半边身子，安全带勒住了。
交警接住这位司机大叔，解开安全带把人救出来。没有明显外部碰伤，就是昏过去了。
这是租车公司配的司机。范乾津记得他没多大事，但还是要送医院好好检查。
主驾驶上还挡着个半蔫的安全气囊，范乾津一眼看不到副驾驶位置上的梁辉。
这时候左边后座侧门也已经清理出来，交警拉开车门，电筒往里照。
范乾津的心怦怦直跳，焦急地盯着：出事的时候，白雯是坐在副驾驶位置后面，得探进去把她移出来。
交警小心翼翼先顺出红高跟鞋和丝袜的双腿。范乾津赶紧也上去帮忙。高跟鞋居然还能挂在她脚上？虽然下一瞬间就因为双脚移出座椅而掉落在地。
交警抱出这个清瘦美丽的女人，范乾津焦急问：“她还活着？”一边凑上前去看她脖子。
手机和电筒光的强光下，她额角眉头的细皱纹分外明显。昏过去了，身体却并不太虚弱。呼吸起伏有力。肩脖上也没有血迹和骨裂折断的痕迹。
和上辈子不一样，她脖子锁骨没断。
“雯姐。”范乾津心头陡然一酸，握了握她的手。这才觉得脚下踩的地面真实起来——希望不要有新的内伤，那才算救到。
交警把她移到安全地方，开始简易急救。
范乾津又赶紧回到主驾驶侧门边，呼喊着“梁辉！”
他觉得，以梁辉的体魄，说不定还撑着没昏倒，能听得到。
这时候交警也把那半蔫的安全气囊清理出来。副驾驶位置的梁辉，得从主驾驶门这边移出来。他那侧陷得最深。
在范乾津的记忆里，车右边被山壁挤压了不少空间。当时的范乾津，被卡得动弹不得，还被泥浆糊了一脸。不过没有受伤。
电筒照进去，那边车窗密闭得好，没有土石进来。梁辉的姿势却非常奇怪。并没有正常坐姿。他侧过身子，似乎在事发前一瞬间朝左边扭过身子，然后就被安全气囊卡住了。此刻安全气囊虽然已经渐渐瘪完，但右边的挤压还是让他姿势不能调正。
梁辉果然还有意识，刚才交警清理的声音他就已经听到了，半激动半喊疼，有气无力，说不出太有逻辑的话，只是劫后余生地吐出些欣声。
“梁辉！”范乾津在交警们后面朝他喊，“坚持住！马上救你出来！”
不过范乾津怀疑梁辉现在看不见他，电筒光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交警队长伸进去问：“哪里受伤吗？”
梁辉有气无力：“脚……”他那个姿势，不是腰就是脚扭伤，说不定还骨折骨裂了。
交警于是费了不少劲——先把主驾驶的方向盘拆掉，座位调放下来。然后把梁辉架着双臂慢慢拉出来。梁辉实在太高，也颇为结实，交警队长还险险抱不起他。
梁辉发出几声痛哼，左脚毫无知觉地垂着。交警抬架着他，搬去滑坡外围的安全平地。范乾津近距离跟上去，叫：“梁辉！”
如果说刚才范乾津的心落到地面，现在他又悬起来——这蝴蝶效应，别把梁辉的腿废了。
比之雯姐能活下来，算是个小代价。可梁辉是无妄之灾，上辈子自己没有后遗症。
他脸上的焦虑忧切落在梁辉眼中。梁辉在交警叔叔的人肉架中，居然挣扎朝范乾津伸出了手——范乾津一愣，赶紧上前握住。他是第一次感觉到梁辉的手温度比自己还低。
“范乾津……”梁辉对他扯出了一个不太有力气的笑容，“是你……真是……你啊。”
“感觉怎么样？”范乾津不住看向他没知觉的那条腿。
“应该只是骨折，我这么英俊，肯定不会……”梁辉又低低笑了。他转头看范乾津蕴起水雾的眼珠，“不要现在，我看不清，不许哭。”
“谁哭了。”范乾津听到梁辉居然有心思开玩笑，那颗心总算落了些回去。
交警队长指挥把梁辉小心放在平地上，也施展简易急救。除了左脚那里不知道是骨折还是骨裂，梁辉腰间也有轻微扭伤。没检查到外出血。但这三人都要尽快送医院。
“没断，亏得早拖出来，你这脚要是压久了，非坏死不可。”那负责急救的交警初步检查后松了口气，望向范乾津，“还好你事发时和他正在视频，知道具体埋在哪里。”
梁辉脸上泛出一丝疑惑神色，范乾津却给他使了几个眼色。梁辉若有所思，眼珠骨溜溜转。
泥石流另一边的车道上空荡荡的。能过来的只有摩托车。现场有三辆交警的摩托车。最近的马场镇医院，离这有二十五公里。
范乾津主动道：“我可以载一个。”
总要给现场交警留一辆摩托，他们还要继续疏通道路。
现在离范乾津到现场，才过去半小时。没等疏通道路的吊车和后面赶来的救护车，是明智的……
交警队长权衡后答应，让范乾津小心。他们把三位伤员固定在三辆摩托车后座。那司机大叔醒了，白雯也半醒。都给他们在腰间和脚上捆好绳子。梁辉的腿不能捆绳子，不过他意识最清醒。
交警队长于是叮嘱梁辉：“你抓牢点。”
范乾津闻言转过身：“我还是载雯姐吧。”
梁辉立刻咳嗽起来：“事发时候，我们在聊视频？”
为了堵住他的话头，范乾津只好转回身来，坐到了梁辉前面。两人戴上头盔，范乾津发动摩托。就在他坐下的一瞬间，梁辉已经光明正大，牢牢扶住了他的腰间。
“多才多艺，你真棒。”梁辉低声夸道，发动后的惯性一冲，他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赶紧囫囵环住。
范乾津只觉腰间骤然环住一圈坚实的热度：“你掉不下去的！”
梁辉难得虚弱，靠在范乾津背上，故意发出哼唧声。好叫范乾津不和他计较。
另外两名交警也载着司机和白雯，三辆摩托在空荡荡的高速路上，疾驰而去，划出三路长尘。
范乾津开摩托的风格，是王叔见过后魂飞魄散的，高速路噪音太大，范乾津又戴着头盔，之后他不太能听清梁辉在他耳边说什么。
梁辉靠在他背上，手抱紧了还想得寸进尺，勒得跟铁箍似的，范乾津立时松开抓握方向柄的一只手，在梁辉的腕背用力打了一下。摩托车方向惊险晃了两秒。梁辉当然不敢再有意搂紧，重新松松环着，只维持着不至于掉下去的最轻微力度。
随后范乾津更开得急躁几分。梁辉似乎大叫大嚷什么。管他呢，范乾津充耳不闻，杀到医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