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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暂时算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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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乾津的演讲风格与梁辉截然不同。梁辉是递推归纳式, 带着有感染力的笑容,以“请大家想象这样场景”为开头。而范乾津是总分式,先把论点说完再分条陈述。惜字如金, 没有多余感情。好听些是简练准确, 不好听就是缺乏感染力。

    他的竞赛队友们都没在现场,梁辉进不来,傅望书和薛闲是在国内。所以范乾津把手机立在讲台上, 在竞赛小群里打开直播连线。队友们就能全程掌握情况。

    范乾津上辈子没在国外大学接受过学术训练, 不过他工作后的储备不少, 这种先验论很符合西方论文的逻辑习惯。台下评委和观众听得专注,偶尔点头。

    不过,他们听了两分钟都普遍感到,这个参赛者太“按部就班”了,宛如一台录好音的精密仪器。

    镁光灯咔嚓咔嚓照着,范乾津形貌俊美, 修身西装衬得高挑身量更修长。哪怕在场的大部分西方师生眼中, 东方男子的体格在审美上还是偏瘦了, 不够健美,也不否认这属于帅哥颜值的第一梯队。

    在范乾津说完“脑神经量子波谱”部分后,就有评委示意临时提问。陈述的时间被暂停,待会评委自由提问时长会相应减少。

    范乾津扫视了一圈, 这个组的三十来位评委,伊登斯并不在其中。但并不能说明什么。与伊登斯持有相似立场的评委,在这地盘上只会更多。

    来自华盛顿大学的崔斯特教授询问:“所谓‘前沿应用’,是否代表国防科技方面有涉足?”

    范乾津回答:“我们采用的,是清华大学研究所披露的数据。它很昂贵。至于您问它有没有在国防科技中使用——”范乾津念着评委铭牌上的名字,“崔斯特教授, 这就跟哈佛生物实验室里的数据,会不会被五角大楼买过去一样。从商业行为来说都是正常流通的。”

    那教授若有所思,范乾津回答得如此克制,他也就揭过。范乾津继续陈述着,有些案例在ppt上显示,但范乾津觉得不合适,改不了ppt,也就一两句带过去。在回答评委若有似无要往其他领域带的别有用心问题,也都用西方本土例子再带回去。他就像是个拼命按着碳酸饮料盖子,不让气泡往上浮的人。

    范乾津小心、克制、中立保守得简直乏善可陈。而且因为略过了不少例子。五分钟的陈述,他只讲了四分十秒,也并不继续发挥。直接进入自由提问环节。在时长上他会被扣一点分。但范乾津不在意。弄巧不如藏拙。

    然而现场评委们却并不打算放过范乾津。自由提问时长被减少了几十秒。但还是有四分多钟,可以合理合规轰炸。

    有评委去过上海赛区,对梁辉当时的操作印象深刻。不过在他们看来,这回梁辉不上台只是不凑巧了——那倒霉孩子抽签恰分到这教室,就换了他队友来讲。

    并没有人觉得这是一场蓄谋的针对。

    -

    前天,有人翻出一张迪路环漆的安全测评书,匿名投给组委会,提醒安全材料使用到期了。这栋教学楼是在迪路环漆成立时,最早配置安全材料的一期工程。刚好过去二十年。

    变异辐射才有三十年历史,迪路环漆虽然出了测评书,但大部分产品未迭代,学校里就没有专门检查,那时候分组名单已经出来。b组也只有梁辉一个alpha,组委会里除了伊登斯,还有五六位评委那天也在上海,知道梁辉那天的操作,内心都有些不喜,便也支持了这条补充规则,本意是让他们换一名队员上台。

    组委会来自藤校,这相当于是对哈佛主办方施加的压力,场地方当然并不希望落人口实,也希望梁辉那组能更换讲解。

    也只有那匿名投安全测评书的人——伊登斯——自从梁辉来到allston后,他监视后发现,梁辉是一人来的,没有替补队友。安全规则颁布了,中国金融大学可能无法比赛。

    这是你的问题,难道不是么?伊登斯想。我对其他的中国学生没有意见,谁叫你不让他们来?梁,你真是个自大的孩子。

    这时候的伊登斯,在另外组别的教室里当评委,听说金融大学还有其他队员上台,遗憾地叹了口气:中国人有个成语,兔子总有三个以上的洞。低估了。

    -

    此刻,有来自哈佛隔壁布兰迪斯大学的评委,看热闹不嫌事大问范乾津:

    “你队友有一位alpha,今日却因为安全涂料检查缘故,被挡在教室外面。行为经济学既然依托于边际效用和满意度,对个体经验的依赖就会增加。根据你们的秉持的理论,在上海赛区陈述的他,应是最优策略人选。今日你是否遗憾?”

    这是个有陷阱的两难问题。不遗憾,说明他们在上海的人选并非最优;遗憾,则表示他们此刻拿不出最强实力。

    范乾津果断选:“不遗憾,我们只是不喜欢浪费多余的力气。”

    西方文化是不吃谦虚这一套的,尤其在赛场上,必须第一时间展示强硬。范乾津把概念举重若轻换成了“当时是隐藏实力,我才是组内的最强”。

    又有评委拿敏感问题去为难:“所以你认为,普通人智力可以超越在基因表现上更优秀的alpha?在重要工作上做得更好?就如你比你队友更强?”

    范乾津耸肩:“美国总统是隐藏的alpha吗?“

    当然并不是,由此递推,美国最重要的工作也不是alpha在做,台下传来一阵笑声。

    范乾津不主动调侃或挑衅,但反问也是一种必备的谈判技巧。那评委又不吭声了。

    imf的评委也披着项目幌子问人权问题:“在经验主义的消费行为中,个体价值观的差异那么大。脑科学的规范刺激,到底该如何尊重每种价值观?量化是不是变相控制洗脑?你们的决策是否受大环境影响?”

    这就问得有点杀招了,尤其是“大环境影响”,在西方舆论中长大的外国人都有种预设立场偏好,期望范乾津能说出他们想听的话。

    范乾津沉吟两秒,清晰道:“尊重每种价值观?迈尔斯先生,每种价值观都是一个分裂而自足的世界,发展到极端,就是魔鬼、是神灵,是极端个人主义的变种。俄克拉荷马州爆炸犯麦克维或9·11犯罪者,到最后都觉得他们是对的。我当然不干涉他们购买产品,但我在产品的技术刺激诱导的路径上,涂满和平与善意,真能把kongbu分子洗脑成爱心大叔,又有哪里不好?”

    不少评委又低声议论起来。

    -

    范乾津的遭遇并不是个例,所有上台的中国大学参赛者,总要或多或少不小心引到雷。有被问“你们是否同意,在全球化过程中,后进国家现代化必然遭到一定程度压迫和扭曲”;有被问“拥抱开放后,你们是否认为经济主体性有一定程度的失落”;有被问“贸易浪潮让经济越来越好的同时,如何避免被制度伤害”?

    来参赛的都有两把刷子,但到底都是些年轻学子,习惯了国内高校的“君子儒”氛围,又带着对哈佛“最高学府”的滤镜。有人当场懵掉,边掉眼泪边抗议;有人控制不住尖锐反驳,闹得不愉快。但更多的人,则是勇敢愤然地说出了西方世界并不喜欢听到的话语。

    他们来到了真实世界的舞台上,与其说被刻意为难,不如说是文化差异化必然的碰撞。这只是商业世界很温柔的前哨,还遮掩着学术外衣。

    范乾津是中立太极功夫打得最好的,把所有问题都用美国本土的情况推回去,就像是在自己外面罩了个壳。没有燃烧光彩,也不曾受到伤害。等那几分钟自由提问轰炸结束,他鞠躬下台,评委开始打分时,有人甚至打了两个哈欠,都给了中规中矩的分数。最后平均下来,是8325分。

    这分数不算拔尖,但在中国选送的十五支队伍中,暂时是最高的,综合应该可以排到前20。

    范乾津略感讽刺。

    范乾津结合上辈子频繁的外贸经验告诉自己,尽可能不要在这时候留下什么强烈存在感,至少不能是因为这种无聊理由。在可预见的未来,他要掌舵的公司可能还得在纳斯达克上市,去割美国人的韭菜。

    梁辉确实太年轻了,有些东西不是他现在可以撼动的。

    -

    范乾津届时并不去操心名次,他从教室出来,一直走到教学楼外靠河边,才看到梁辉。

    上辈子没有ao生态,所以上辈子的梁辉是可以参加波士顿比赛的,以他的脾气,会和那些评委吵成什么样子?

    范乾津不知道,也无从验证。

    此刻距离刚才他们狂奔进商学院,才过去十五分钟。但出来后,仿佛已经渡过漫长的世纪。刚才燃烧的火焰,在范乾津眼中,托住夕阳的余烬,渐渐沉落。

    梁辉在竞赛小群的手机直播里看了全程,他站在被碎金铺满的小河边,转头朝迎面走来的范乾津笑了笑:“你讲得很好。”

    范乾津与他并肩站在河边,抬首西望哈佛那并不显眼的标牌小门:“乏善可陈。你倒不必违心夸‘好’。”

    梁辉发出了短促苦笑:“策略。”

    范乾津意外看了梁辉一眼,这时候倒是想通了?

    比之当时梁辉张扬直击、刺出利刃的漂亮“策略”,范乾津全程忍气吞声、如履薄冰般的回避“策略”,是黯淡的。

    但理智告诉梁辉,那是在客场上的“最优”策略。

    同样的情况下,梁辉做不到,他宁愿把屋顶徒手拆了(以他alpha的运动能力倒也不是夸张形容),给一个评委砸一板砖。在这一点上,他感激佩服范乾津的同时,又有一点点难过。

    “我原本以为自己很强。力量实际是来自别处。”梁辉抬起脚碰了碰脚下的土地。“在上海的时候有,在这里就没有了。”

    范乾津觉得,梁辉能反省这一点,有进步。

    梁辉继续道:“今天早些时候,徐校长给我打电话说,就算没比成,也没多大关系。在真正贸易战中比过才更重要。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小打小闹的地方,又何尝不是缩影。哪里有什么完全竞争市场?从来不存在的……根本没有的……”

    “反过来说,就算拿了奖,如果贸易战比不过……”范乾津也碰了碰脚下土地,“确实没有意义。徐校长说得对。”他心里升起一点敬意。

    现代金融发迹于美元资本体系,做得再好,至多和人家打平。但现在又没有足够力量自立炉灶,只能和人家玩。hv竞赛举办这么多年,中国每次最多拿铜奖,也憋着得年年参加。

    范乾津心想,梁辉,上辈子的你,在总部海外,是这样头破血流、坠入深渊的吗?

    下一刻,梁辉不再纠结大环境问题,恢复了澹然,举起一个小方盒,递给范乾津,“聪明的小范同学,吃吧。”

    范乾津有些意外,却并不推辞。他接过来打开,大概是在哈佛外面某下午茶店包的teacake,厚腻的芝士蛋糕。范乾津也确实感到全身叫嚣着到了渴糖时间,便当着梁辉的面直接吃掉。还算甜。

    等范乾津吃完,脸上恢复润红。梁辉才继续问:“范乾津,你觉得我有一定要付出代价的事情吗?”

    梁辉思考了很久那天晚上听到的范乾津梦话,最后自以为又找到了个方向。

    一条命怎么够赔?那是范乾津在悲观预测他的前景吗?担心脑补出来的?

    范乾津照实说:“现在还没有。”

    梁辉心中一动,皱紧眉头紧紧盯着范乾津,仍没控制情绪,继续耿直地问那些他困惑却隐有期待的事。

    “范乾津,你为什么要提前一个半月办签证?在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范乾津终于露出一点无奈神色:“在想,你就是个憨憨。”

    梁辉惊愕瞪眼,随即“哈”一声大笑,仿佛刺破了所有阴霾。没有人给他这样不客气的评价,却让他无比开怀。

    ——原来你是在……看着我。

    梁辉欣然,心中一松。这小学弟,真是担忧自己呢。

    所以果然是范乾津梦到了自己不好的前景吧,跨越一万五千里来救自己,怎么会怀着恶意呢?

    梁辉笑了:“今天这一遭……谢谢你。竞赛救了场,我可以期待你成为朋友吗?”

    梁辉的眼睛里,又有了星星。

    范乾津想:梁辉不缺更亲近的朋友,比如竞赛出事时,他第一时间联系了薛闲孟杉杉,并没有找自己。

    ——但他交自己这个朋友,很慎重。

    范乾津眼中晦暗不明,不置可否。

    -

    “那就算是朋友了吧。”梁辉朝范乾津伸出手。

    范乾津沉默了不短时间,梁辉一直在耐心等待。

    比赛场地的商学院大楼陆续有金发碧眼的师生进出,他们脚下这条不到三米的小河,在皮艇上嬉闹的年轻人来自五湖四海,仿佛不分种族国界,其乐融融。可是范乾津脑海回荡的却是那些绵里藏针的挑衅,那些要获得经济优势就必须放弃主权立场的暗示……

    深仇大恨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还跟梁辉斗来斗去,除了泄愤又能怎样。哪怕范乾津有三十二岁的灵魂,在更古老森严的秩序规则面前也同样稚嫩。他看到了灰色天际,触摸到了它降下的冰冷屏障。

    事后范乾津回想,大概这是一种吊桥效应。

    哪怕梁辉害他胃疼,梁辉总是口花花,梁辉就是个憨憨的毛绒小鸡……可梁辉在这个时刻,是灰色天际下跳动的一簇小火苗。

    -

    最后范乾津换了那只刚才拿过蛋糕有余温的手,礼貌地勾了勾:“暂时,算。”

    河边寒风中,两人掌心触碰,轻轻摇了摇。对于生性热忱的梁辉,或是商务礼节娴熟的范乾津来说,都不是一个很热络的握手。但两人都觉得与对方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独特联系。

    对于梁辉来说,怀揣着谜团,期待更广阔的进展。对于范乾津来说,自己倒也不似想象中那样无动于衷。

    海外竞赛的凶残,让范乾津重新思考,上辈子铸成的大错,或许不该完全归罪于梁辉,可能有另外的隐情?

    他已经得不到上辈子的答案,那就再放过自己和梁辉一点。重来一遭的大好学生时代,与人为善。生意才能做起来。

    范乾津也心平气和地承认,无论是汇勉斋、是智能识别ao项目,又或是梁辉和自己同系渊源,乃至于那个五千万的杠杆赌约,都毫无争议地说明,他会和梁辉在可预见的未来,有相当程度的业务交集。

    梁辉的臂弯接了自己两次?三次?四次?范乾津没有绊倒,他想,那我也接住你一次。让我们暂时握手言和,成为普通朋友。

    梁辉从背包里拿出了那老古董似的拍立得,对着波士顿的夕阳,“咔嚓”照了一声。洗出的明信片散发着墨香:“我宣布这张叫‘资本主义的末日’。”

    范乾津刚升起的那点关照心思,又被冲干净,“忽然觉得和你做朋友有点亏。”

    梁辉:“?”

    范乾津:“中二会拉低智商。”

    梁辉笑着磨牙:“你再说一遍?”

    范乾津斜眼瞥着他:“梁辉,憨。”毒舌得更无顾忌。

    梁辉过来两步作势在他头发上rua几下。范乾津当然躲不开他,瞪道:“我要谢礼。”

    梁辉看着他被揉乱的头发,忽然又笑了:“我来定价——给你买蛋糕。”

    范乾津立刻拒绝:“你刚才挑的太腻了,吃不惯。”

    “还想吃习惯?要我给你买一辈子吗?”梁辉又开始笑。

    “梁辉,不改你这嘴巴毛病,我立刻宣布友谊结束。”范乾津佯怒。

    梁辉这回看懂他并未真正生气,继续皮:“一时半会改不了,你多担待嘛。”

    范乾津面无表情:“我就不。”

    梁辉道:“小学老师说,朋友要互相包容。”

    河边两个年轻人,顺河边往桥头走去。他们说着走着,有时露出笑容,有时互杠几句。无忧无虑卸下心防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本来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然而对于他们两个不同寻常的天子骄子,尤其是对心理年龄并非少年的范乾津来说,鲜活生动的情绪太稀少。即便是在重生前,也很少感受过。

    范乾津冰冻的心防,融化细缝,涌出涓流。甜食的味道可以从舌头传到脑中,可这种暖流却似传到指尖末梢。

    “梁辉。”范乾津最后很给面子,给友谊的小船加把桨,“蛋糕,一星期。”

    梁辉微笑:“买一周送一月——开业大酬宾,我是个厚道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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