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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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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桓来到断擎山的时候, 暴雨瞬间又猛烈了些,硕大的雨滴如断线的珠子般砸下,裹挟着将树都吹得七歪八倒的狂风, 将高处的泥沙都尽数带落,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几乎要掩盖掉天婚石前的所有痕迹。

    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沙中,在将人吹得摇摇欲坠的风暴里, 郁桓寻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他找不到阮秋平, 无论是伤体,还是死尸。

    郁桓心中忽然隐隐升腾起一种小小的希望来。

    ……也许……也许遭受天雷的, 并不是阮阮。

    可这份隐秘的, 微弱的希望却在下一瞬被撕了个粉碎。

    在一片狂风暴雨里,一行熟悉的神仙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走来。

    是阮盛丰, 夏芙水和礼神。

    看见郁桓的那一刻, 阮盛丰目眦欲裂地冲上去, 一把拽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喊道:“我儿子呢?!”

    郁桓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惨白着一张脸, 问道:“……你们确定……确定是阮阮受的天雷吗?”

    “我怎么不确定?!礼神都说了, 秋平刚刚还去问他要怎么解除婚籍,转眼天婚石前就落了四十九道雷,这雷不是我儿子受的还能是谁受的?!是你受的啊?!”

    礼神看着吉神:“我也是刚和他说没多久,但我没想到……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阮秋平说是你提出来的解除婚籍, 还不让我去找你, 但我想了想, 始终是不放心……我也是先去找的你, 但是你的府邸被结界封住了, 我进不去,我还去郁府找了你,但是你也不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阮盛丰听罢,一掌就把郁桓推倒在地上,怒斥道:“既然是你提出的解除婚籍,为什么这雷你不来遭!让我儿子去遭?!”

    郁桓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半个身子都倒进了泥土里,暴雨从头顶落了下来,浸湿了他的墨发白衣,永远不染纤尘的白衣此刻已经落满雨水泥垢,看起来分外狼狈。

    他用手撑在地上,手心被一块儿碎石刺破,鲜血汩汩地流了下来,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似的,只是抬头看着阮盛丰和夏芙水,哑着嗓子说:“……我去找他,我一定能找到他,他既然受了雷之后,还能离开这里就说明他一定还活着,阮阮一定还活着。”

    “你难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传送符吗?”夏芙水咬着牙将一页被水淋透了的纸扔到郁桓身上,“我儿子功力是什么样的,能不能挨得住天雷,我心里清楚,况且他遗书都写好了!”

    那张白底黑字的纸上,只写了几个已经被雨水晕染得快不成形的大字。

    “我出去游玩了,不必寻我。”

    只口不提销毁婚籍,也一点儿都没交代后事。

    仿佛世间所有都没什么值得留恋了似的。

    或者说,他觉得世间所有,都不应留恋他。

    “……他六岁那年离家出走,也只是写了这样一句话。”夏芙水声音沙哑。

    郁桓握紧了纸,鲜血淋漓的手很快就将这纸染上一层红,他说:“……我去寻他。”

    瞬移术很多神仙都会,可传送符写起来却很复杂,因此交易林中时常有人会买卖传送符。

    这暴雨来得突然,交易林里会避水术和瞬移术的神仙都已经离开了,剩下一些法术不太强的则被困在了这里。

    有一个卖法器的摊贩主动用避雨罩将整个交易林罩住,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卖棺材的商贩坐在其中,一脸夸张地嗑着瓜子,谈起那突然而来的四十九道天雷和今天卖出一口棺材的事情,断言这两件事之间必有联系。

    他话音刚落,浑身湿透,一脸狼狈的吉神就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手上的瓜子都吓得掉到了地上。

    “是谁来买的棺材?”郁桓问。

    “我……我不知道啊,那个人带着面具,我也没看清。”

    “什么面具?”

    “好像是白色的,对,是白虎纹面具,还镶着金边儿,我记得很清楚,挺好看的……”

    是他那次给阮阮买的面具。

    郁桓的心沉了下去。

    “那人……可还买了传送符?”

    “好像是买了,他手里确实是拿着一个蓝色的符……”

    郁桓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子,去寻找阮秋平的坟。

    阮家虽现在已然落败,可曾经也是个有十几万年历史的富饶大家,阮家有个陵园,在青要山北,里面安息着他们所有已逝的祖人。连阮秋平曾经养过的一头刺猬,都葬在了那里。可郁桓没在这里找到阮秋平的坟。

    郁桓来到了阮秋平说过很美的血云梅林,去过了阮秋平说过容易入睡的落纱海岸,去了日日练功的后山,最后去了苹果树下。

    苹果树下埋着他凡间的尸骨,郁桓本以为阮阮会怨他,会想离他离得远远的,却未曾料想,他在那株已长到半腰高的苹果树旁……见到了松软到塌陷的泥土。

    只这一瞬,悲悸从中而来,似是有细密银针扎戳着心脏,尖锐的疼痛从胸口处开始蔓延,连指尖都无法抑制地开始轻颤。

    人人都言是天之骄子,法力无边的郁桓神君此刻却连法术都忘记使了,浑身颤抖着跪坐在地上,徒手便要去扒开那些泥土。

    满手都是泥泞,碎石嵌在手心,指尖渗出了血,直到青耕鸟飞过朝他不断鸣叫,他才像是恍然回过神一样,用法术除去了一捧又一捧的黄土。

    直到那面毫无装饰的漆黑棺木刺入眼帘,他才呼吸一滞,双手停在空中。

    时间像是被暂停了一般的虚无,青耕鸟落在黄土中不再鸣叫,连雨滴落在黄土地上的声音似乎都减缓了速度,变成了慢动作。郁桓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停止一瞬后又疯狂跳动起来的沉重的响声。

    天色微亮,暴雨未歇。

    硕大的雨点滴落到眼睛里,快要模糊视线。

    郁桓一根手指触碰在棺盖上,这才想起天上还下着大雨,他仰头看了眼天空,终于想起来要施避水术,他将自己周身施上避水术,确保不再会有一滴水落在那口棺上。

    然后他屏住呼吸,缓缓掀开那沉重的棺木。

    漆黑的棺木里,阮秋平的脸庞如冰雪般惨白,身上却落满了焦黑,衣衫褴褛,双眼紧阖,苍白的嘴唇里却噙着一抹凝固的血色。

    他颤抖着将阮秋平抱出来,轻轻地去探他的鼻息与内丹。

    鼻息不可闻,内丹欲碎裂。

    ……还活着。

    但也活不久了。

    郁桓将自己的脸庞紧紧地贴在他的脸庞上,两张冰冷的面庞相贴,竟也发出一丝淡淡的暖热。郁桓就这样抱着他,就像他们曾经无数次奔跑着紧紧相拥那样。

    天色已然大亮,不少消息不够灵通的神仙们正撑着伞挤在吉神府前熙熙攘攘,正在他们吵着这婚礼到底是要办还是不办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了道路尽头,正缓缓走过来的那两个人。

    那是婚礼的两位新郎。

    他们本是今日盛宴的主人,本该穿上最华美的服饰,此刻身上却全都是泥渍与血迹,一个奄奄一息,一个步履蹒跚,比所有人都狼狈不堪。

    人群寂静了一瞬,又纷纷议论了起来,郁母慌忙迎了上去,脸上焦急难掩:“郁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听说天婚石……还有秋平……”

    “母亲,帮我找药仙过来。”郁桓说。

    “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郁桓刚抱着阮秋平走进了大门,半掩的门就忽然被人一把踹开。

    是夏芙水。

    他们似乎是刚从青要山阮家陵园回来,头顶上还沾着青要山上独有的蓝春叶。

    她看着郁桓怀里的阮秋平,转头对阮盛丰说:“……把我们儿子抱回来。”

    阮盛丰便过去,一把将郁桓怀里抢了回来。

    郁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堂堂吉神,不但怀里的人被人轻而易举抢了去,自己也猛地跌倒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跌的毫无征兆,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十分羸弱。

    阮盛丰和夏芙水没再看他,转身便要离开。

    郁桓扶着一旁的柱子,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又低又哑:“伯父伯母……你们能稍等一下吗?我去给阮阮取些伤药。”

    “不需要!”阮盛丰转过头看着他,恶狠狠地地说,“我儿子不用你操心!”

    “有些药较为难得,但对阮阮……现在的情况很有用。”

    阮盛丰却不想听他的话,转头就要走。

    反而是夏芙水转过身子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劳烦你去取一趟了。”

    郁桓垂下头,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脚步一深一浅地走远了。

    阮盛丰看了眼郁桓的背影,冷声冷气地说:“什么狗屁吉神,什么都没做,就虚成那个样子,装给谁看啊?遭天雷的人又不是他。”

    夏芙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虽然遭受了四十九道天雷,但出人意料的是,她儿子现在只是略有些发烧,鼻息也很虚弱,但所幸没伤到内丹,一切还好,只需一段时间的调养便能康复。

    将药递给夏芙水后,郁桓转过身子,一步步地回到了屋里。

    他有些无力地躺在床上,忽然发现枕头里有什么东西正硌着他。

    他将那东西抽出来,才发现是一个熟悉的本子。

    是阮阮曾不让他看的好事记录本。

    郁桓打开这个本子,翻开了第一页。

    今日好事记录:

    第一件好事:我换新本子啦

    第二件好事:郁桓醒来两天了,没有后遗症。

    第三件好事:我们确定了婚礼就在五天后。

    第四件好事:郁桓今天笑了好多好多次,我好开心。

    第五件好事:今日又同郁桓说了好听的话,他听了好开心。

    ……

    第十件好事:今天一天都和郁桓待在一起,活着好好啊。

    ……

    像是一根细丝线拉锯着心脏,带来阵阵抽痛。

    郁桓再也无法看下去,只是闭上眼睛,紧紧地将本子抱在怀里。

    体温不断攀高,意识逐渐混沌。

    很快,他便昏死过去,陷入了漆黑孤冷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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