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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再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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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潇湘很确定自己没有和张婶谈过过去的事。当时任堡主给她一纸文书,叫她来带孩子们练拳,她就来了。张婶也没有问过什么。而如今,张婶居然和自己聊起了仙尊。是第二世界的自己和仙尊走了不同的道路吗?

    “这才过去七年,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张婶似是有些惆怅。

    从她的话里,潇湘敏感地捕捉到一个问题——

    时间线。

    江笠说仙尊数十年前已经谢世,而在张婶的记忆里,仅仅过去了七年。

    中间的几十年,又发生了什么?谁填补了这个时间差?或者,是否每个人的时间线,都发生了变化呢?又或者有什么别的隐情,自己目前没有条件去发现?

    “张婶,您猜我今年几岁?”她笑着问张婶。倘若张婶记得之前的事情,这就是两个成年人说笑;倘若张婶不记得,这就是小孩子说的玩笑话。

    “今年过了生日,就十一了,”张婶总记得孩子们的生日和年龄,沾着菜根泥土的手捏了捏潇湘的鼻尖,“江仙尊临去之前把你托付给我,便是要我照顾你。你若平平安安地长大,才不负仙尊的嘱托。”

    “我那朋友跟我说,江仙尊是数十年前的人,”潇湘一边手脚麻利地择菜,一边和张婶聊天,“几十年前,您已经在这儿了吗?”

    张婶愣了愣,忽然露出一丝愠色:“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哦,可能是他读书读呆了吧。您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哪至于像几十年前的人?”潇湘顺口把锅丢给江笠,顺便黑了他几句,“您也知道,他这样样样都好、读书上进、先生喜欢的学生,有时候想法总和咱们正常人不大一样……”

    张婶听了解释,似是毫不意外,道:“不是他傻了,是你记混了。”

    潇湘端过盆子,从缸里舀水洗菜,看着清水很快被泥土染浊,心里的疑惑愈发多了。等回到屋子里,要翻一翻自己的随身物品,找找线索再推断情况。

    “张婶,我记不太清,您可以给我讲讲吗?”

    “你这孩子……”张婶把摘好的菜端给潇湘洗,自己又开始择别的菜,“一件事,能听七年。”

    “那您岂不是同样的事说了七年吗?”

    张婶笑骂:“你这孩子,整天胡思乱想。你若不天天这样问,我哪会天天这样答?——听好了,今天我就给你讲最后一遍,以后想都别想!”

    “七年前,江仙尊游历,路过沙柳堡,正值大蚀夜,万妖发狂。江仙尊为了保护沙柳堡的百姓与大妖鏖战,力竭而死。”

    “那……他……”这个走向让潇湘有点眩晕,她定了定神,问,“那,仙尊埋在哪儿了?”

    “江仙尊尸骨无存,乡亲们感念他的恩德,为他立了座衣冠冢,叫‘仙人冢’。你在稍微打听一下,没有人不知道。”

    “那他会不会还活着?”潇湘心里抱着一丝希冀。

    张婶叹了口气,好像一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人死不可复生。江仙尊最是一言九鼎,他若活着,一定早就来了。”

    ——这话有点耳熟,她曾在慧慈大师那儿听到过。好像秦三娘也说过“仙尊从不食言”这样的话。

    “等等,我有个问题。”潇湘道。

    “说吧。”张婶道。

    “您说七年前仙尊把我放在这儿,那几十年前的仙尊,又是怎么回事?”潇湘终于抓住了问题的中心,“他都去世了,如何送我来?”

    “哦,送你来这位是小江仙尊。”张婶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之色,她问的这个问题完全不是问题。

    “那还有位老江仙尊吗?”

    出乎意料地,张婶点了点头。

    “数十年前,本来就有一位江仙尊,这位江仙尊的一生可真是悲屈,一直被人陷害……直到他死后才真相大白。不过我们一般直接叫他‘江仙尊’,不带‘老’字——修士哪会老呢。”

    潇湘忽然听到熟悉的故事,不禁停下了动作。张婶见她发怔,补充道:“送你来的小江仙尊,是那位江仙尊的同族后辈。”

    复叹道:“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啊……毕竟你那时候还小得很。”

    潇湘的心跳漏了一拍,心跳重重地敲在她的耳膜上。

    “送我来的是小江仙尊吗?他叫什么?”

    “他姓江,单字讳‘笠’。”

    居然是江笠!

    一时思路混乱至极,潇湘想到之前的世界里,若是不发生那些事情,以江笠的天资性情,或许几十年后,真的会接下江雪寒的担子吧。

    或许,这个世界的情况才是正常发展下去的结果吧。

    她想起江笠之前说的话。“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或许就是这次吧。

    不过……怎么会是江笠呢?

    怎么会是他?

    潇湘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甚至有点想哭。

    居然是他把自己放在了沙柳堡。

    反过来想想,他既然来了西北,这也算是回来了吧。她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江笠一切都好。

    “你还不知道吧,我上次去堡里送货,看到一张《仙尊送子图》,上面画的是小江仙尊,那个孩子,可能就是你吧,”张婶顺口道,“托小江仙尊的福,你也算是出名了。”

    “在哪?我要去看!”潇湘来了精神。

    “好啊,那下次你去堡里送货吧。”张婶说了个店铺的名字,潇湘记在心里,决定下次去看看。

    张婶准备做饭,潇湘就去灶下添柴烧锅。

    才过了年,还没出正月,还有许多年前做的炸物,张婶把它们装进碗里,撒上调料,在米汤的上层放上篦子蒸着。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潇湘脸上,热气烘得她一张小脸红通通的。

    “张婶,大蚀夜是什么?”

    “大蚀夜听说是几十年前开始有的。我也经历过,当日三光隐没,天昏地暗。人在屋里躲,大妖穿墙过,等它们过完,屋子也变成平地了,而且大妖狂躁起来,还会杀伤人畜。大蚀夜一纪(十二年)一次。上次是小江仙尊保下了沙柳堡,下次还有五年时间……唉,真不知到时候怎么办。”

    “别担心,任堡主总会想办法的嘛。”潇湘道。

    “你这孩子,沙柳堡这么大,哪能什么事情都仰赖堡主?”

    “咱们到时候挖地窖钻进去可以吗?”潇湘还记得素心城地下那恢宏的城库带来的震撼。

    “你没见过,那大妖有小有大,大的一脚下去,地面就要塌了呢,还不是被活埋在底下?”

    潇湘想想也是:“那咱们咋办?”

    “看堡主安排吧。”张婶道。

    这说来说去,还不是没个结论?潇湘见张婶淡定得不行,忽问:“您之前是干啥的?”

    “沙匪。”

    这么刺激吗?潇湘忽然就想起之前说起沙匪的事情时,张婶那种波澜不惊的淡定,敢情她自己就当过……

    “那您怎么又转行了?”

    “后来干够了,就金盆洗手不干了。承蒙任堡主不弃,让我在这儿做事,也挺好。”

    潇湘把一把干灌木枝在手里窝了窝,填进灶膛。黑褐色的枯枝很快被火焰同化成通透明亮的红色线条。张婶忙完别的,坐到潇湘身旁,往里添了根粗柴。

    “张婶您以前,就是您年轻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您是不是因为他才决定金盆洗手的?”潇湘忽然八卦心起,想知道张婶的过去都有些什么好玩的事儿。

    张婶照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羞恼道:“碎子子,问什么问!这是小孩家说的话吗?”

    “张婶别打我,您是不是喜欢任堡主啊?”潇湘继续八卦。

    “我喜欢有啥用,谁不知道堡主喜欢云华仙子啊?那个书叫什么‘七十二变’还是?盗版都卖到沙柳堡来了。”

    “您就是为了他才金盆洗手吗?”

    “瞎打听什么,去去去!”

    潇湘被张婶赶出了厨房。

    “把鸡喂了!”张婶在屋子里喊。

    潇湘喂了鸡,回到屋子里翻自己的东西,意外地看到了一打旧的《云华仙子的七十二个小宠夫》。她记得清楚,江雪寒总觉得它辣眼睛,但每次云华仙子寄来新篇,他都会和她分享。

    或许下次去堡里的时候,除《仙尊送子图》之外,也应该顺路去看看这套书的内容是否随着世界的变化而产生变化。

    她继续翻找,发现那本她亲手记录的江雪寒生平还压在桌上,只是纸质有些泛黄。旧花簪还放在原处,只是少了一枚桃花的。潇湘仔细想了想,却想不起来为何遗失了。

    这些东西明显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啊。

    它们这样出现在眼前,就像这个世界不希望她忘记似的。

    她想了想,还是将那本江雪寒生平和《云华仙子的七十二个小宠夫》放进乾坤袋,又把花簪尽数收了起来。

    江笠日夜兼程回到北斗宗,恭恭敬敬地向师祖认了错儿,又汇报过一路上的见闻。他迟疑片刻,道:“弟子在西北见到了一个女孩,她说我们曾是很好的朋友,但不知为什么她会在那边。”

    身着红衣的老者抚着他头顶的手一顿,目光似乎遥远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她叫什么,现在何处?”

    “她叫潇湘,住在沙柳堡的善行院,是任堡主收养孤儿的地方。”江笠答道。

    “你希望让她来为你温养神魂吗?”

    “师祖,弟子不愿勉强她。”

    “你不愿意吗?”老者温和地问,目中似有探究之意,“既是你的故友,我想,她应该是愿意的。”

    江笠低头沉默片刻,似有难言之隐。

    “你不愿意,那便不去。”老者叹了口气。

    “不,师祖,弟子愿意的!”江笠抬起头,双眸亮如星辰,却迟疑道,“只是……”

    “但说无妨。”

    “以弟子之见,应坦诚相告,不可强迫她。”

    老者抚须颔首:“如此甚好。”

    “弟子觉得一见到她,就……”

    “就怎么?”老者有些在意江笠的心思。

    “就很喜欢。”江笠小声说,他不知道就这样告诉师祖是否合适,但他已经看了一路的姑娘,个个都好,但总是不如那个姑娘让他挂念。

    师祖舒了一口气,道:“你们原先感情甚笃,让她一人流落在外总归不大妥当。改日我带你一起去西北,接她回来与你一同听学吧。”

    “多谢师祖!”江笠明显很开心,声音都亮了起来。

    即使潇湘十年不归,对北斗宗或许也存着些感情吧。老者抚须,半是宽慰,半是忧心。宽慰是因为以潇湘的性子,得知江笠的情况后必然答应;忧心在于,她是否仍旧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牵挂在怀。

    老者也不是没想过找到她,把她带回来。但她将玉牌留在了摩云崖上。

    “弟子还遇到了一个人。”江笠神情变得谨慎起来,似有些犹豫。

    “何人值得你如此看重?”解决了一个问题,老者心情还算可以。

    “暗门的少主,姜去寒。”

    姜去寒,老者听说过这个孩子,他生来已身负重疾,人人都说是暗门作恶多端得了报应,但这对一个无辜的新生儿来说并不公平。

    他微微颔首,等着江笠往下说。

    “弟子此番遇见他,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魂印。”

    老者忽地坐直了身体。

    “什么样的魂印?”

    江笠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也记不清,只比划了一下大致的位置,道:“像个结。”

    仅闻三字,老者心中已是波澜微动。

    他回来了。

    ——此番却是为何?

    他看着江笠,面前琉璃般的少年纤尘不染,却有些与年龄不符的懵懂和迟钝。恍惚间,另一张相似的面孔仿佛在他眼前浮现。那个惊才绝艳的后辈也曾是个孩子,也曾用这样坦率而充满憧憬的目光望着他。

    记忆里那张美丽的、灵秀的、曾经鲜活的面孔,刹那间,重叠在江笠身上。

    只是……一念之差。

    “师祖可是又想起了仙尊?”

    老者点了点头。

    “抱歉。”江笠道。他行过礼,自觉地退出了屋子。

    仙尊就像师祖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他的陨落,对于这位老人来说,是难以言表的痛楚。

    江笠回到自己的寮房时,早有人为他布置浴桶、打好了山泉水。他解下衣衫,踏入水中,脚下是厚厚一层灵石的碎片。他把双脚埋进去,枕着手臂出神。

    灵气源源不断地涌进身体,他的身体呈现出白玉般温润的色泽。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捂住了脸,指缝里漏出几声轻轻的笑。

    拜堂成亲?

    他回味着那些荒谬又真实的叙述,忽然觉得每天必须泡在水里这件事,变得也不是很讨厌了。

    他居然和一个女孩曾经被迫拜堂吗?这也太离谱了。

    他心里觉得荒谬,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她的模样。

    江笠发现,自从明显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之后,心中牵挂只会更多。但他从未经历过心悦他人这种事,又无法去向别人验证。

    他决定明日去云华仙子那里一趟,听听这位据传相当了解感情问题的师叔怎么建议。

    师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江笠在屋里莫名其妙发笑的声音。

    这具身体由充满灵气的高古白玉制成。灵玉虽会自行愈合一些细纹、暗纹,但倘若在彻底炼化、形神合一之前出现断裂,则无法复原。

    因而江笠的事情,容不得半丝差池。

    但木石须人摩挲,他神魂未稳,若有故人时刻温养,对他的融合或许有很大的好处。

    江笠从浴桶里出来时,水中灵石碎片已灵气全无,而他身体的细微伤损已经全部复原。他用布巾拧干头发,水珠沿着童稚的身体滚落。

    屋里有一面镜子,他把手贴在上面,然后呵了口气。

    镜子没有变白,他还是要继续。

    他穿上衣服,想起那个女孩,还是想笑,好像连心都变得热热的。

    换过衣裳,他躺在了床上。远途的疲惫使他再也无法支撑。

    这张床是他自打睁开眼睛之后,待得最久的地方。四处都缚了软垫,生怕有一丝丝磕碰。

    他闭上眼睛,渐渐地静了下来。

    或许很快就可以再见到她了。他想。

    他的枕下,压着一枚旧年的桃花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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