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归途（完）
江雪寒五百多年来第一次进花楼，第一次点姑娘。虽故作镇定，却悄悄绯红了面颊，眼神直发飘。
歌舞坊里面生着炭火，热烘烘的。他刚进来，外面还下着雪，斗篷边缘的白色绒毛拥着他的脸，便如雪中梅花一般，倒好似被这屋里的炭火熏的。几个临门口的客人闻声瞟了一眼，视线便黏在了他脸上。
歌舞坊的管事妈妈笑容可掬地迎过来：“公子来啦？您是喜欢在清静点儿的雅间，还是热闹点儿的大堂？”
她暗中打量了一番江雪寒，觉得是个有钱的公子。但对方很面生，她从未见过。管事妈妈瞧着他的脸，只觉得这人神仙一般。如此绝色，见之难忘。这样的人该是掷果盈车的，何须来花楼看姑娘？倘若她手底下的人能有这人一半的姿色，便是众人争相缠头、豪掷千金以博一笑的主儿，那她就有的赚了。
“雅间。”江雪寒也有点蒙。仙门世家虽然对他多有恭敬，却也不是这般市侩气质，只能先找地方坐下再说。
管事妈妈对楼上喊了声“贵客一位”，便引着二人上了楼。
——除非是有钱人家，规矩大，家教严，平日里见不着什么姑娘，也不知道上哪儿去寻姑娘搭讪，才会来花楼。
管事妈妈觉得她想到了正确答案，便堆起笑脸：“咱们这儿的姑娘歌舞才艺样样拿得出手，公子想看看什么样儿的？”
楼下靡靡的丝竹声传到上边，就只剩下了一点点余音。他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怎么说，才能表现出自己是个常客的样子。
“我想……”
“公子第一次来吧？”管事妈妈何等人精，见他窘迫，便也不强问，“雅间到了，有事儿您叫我。”
“我——想请西琳姑娘吃个饭。”虽然有点不好开口，江雪寒还是喊住了管事妈妈。
陪客吃饭，正常操作。只需另外抽一份点姑娘的钱。管事妈妈笑弯了眼睛：“您几位啊？”
想来如此贵气的公子应该是请客的，那便是有一桌好酒席的钱赚。
江雪寒错开两步，指了指完全被他的身形挡住的潇湘：“我和她，我们俩。”
他若不说，管事妈妈还真没注意他带了个女客来。虽然是个小姑娘……但是带这种小孩子逛花楼真的没问题吗？
管事妈妈什么人没见过，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她看出了这人不仅是第一次来，还是个楞头青。
不过肯出钱就行，看在钱的份儿上，她不计较。
“您稍待，西琳马上就来。”
潇湘把江雪寒解下的斗篷挂在衣架上，她心里有点紧张，不住地往外看。
管事妈妈出去之后，换了个小厮进来伺候。江雪寒点了壶茶，便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楼下的歌舞。
潇湘给他斟上茶，自己也倒了一杯。心想，越好的茶越苦，还是西北的八宝茶好喝。
不多时，妆饰严整的西琳就被管事妈妈带了进来，她低头施了一礼：“西琳给公子、小姐请安。”
潇湘起身，微微回了个礼。
“西琳，拿出你的本事，务必让公子尽兴啊。”管事妈妈叮嘱她几句，就出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西琳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江雪寒。
——毕竟是全镇都来围观的美貌。
“公子，久违了。”她垂下眼帘，用口音有点奇怪的官话说。
江雪寒没说话，潇湘已经快步走到她身边，左看看右看看，生怕她在这儿受了虐待。
西琳也打量着潇湘，良久道：“泥张搞了（你长高了）。”
她把手里的乐器放到一旁的凳子上，双手覆上潇湘的肩膀。异族的姑娘长得快，潇湘只到她胸口。
“以前砍到泥（以前看到你），泥害香格爱豆芽（你还像个矮豆芽）。”
潇湘：……扎心了。
好在奇怪的口音多听就能适应，潇湘很快进入状态。
“西琳，跟我们走吧，找个去北地的商队，回家去。”
西琳退了一步，摇摇头：“我不回，我还有要做的事情。”
潇湘握住她的小臂，真诚道：“世界这么大，何必留恋那个人渣呢？”
西琳忽然流下泪来，脸上妆粉顿时花了。在小镇上，她和潇湘也只是见过几面、分吃过同一个篮子里的食物而已。没想到因为这几面之缘，偶然路过的潇湘居然带着主人来赎她。
“想明白啊西琳，你可是镇上跳舞最好看的姑娘，也是最厉害的摔跤手，可不能自暴自弃啊。”潇湘把西琳带到桌边，江雪寒默默地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面对这个被拐来的姑娘，他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总感觉怪怪的。女孩子的事情，还是女孩子来说吧。
然而西琳把眼泪一抹：“不必安慰我，我已经想好了后路。”
“我不是留恋那个人渣。”西琳十分感动地飞快地翻了翻菜单，点了平时就想吃的几道菜。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我现在是歌舞坊买下没多久的新人，他一定以为我会拼命反抗，会挨管事妈妈的打，甚至还觉得我会依赖他。”
“目前，他不会防备我。”西琳的手重重一划，“但那个人渣，我必须宰了他，不然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父老乡亲！”
江雪寒和潇湘闻言皆是一怔。
恰好这时打头的几道凉菜送来了，潇湘怕别人听到他们说话，便接过了端盘子的事情。
“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被困在这里，要怎么办呢？”
“我在努力存钱，等我存够了钱，就雇个杀手干掉他。”西琳一边吃一边说，还抽空抹了抹眼泪。
行动力这么强的吗？
看西琳势在必得的模样，潇湘只能默默祝她好运，并在心里给渣男点了个蜡。心想，北地的姑娘就是血性，为了报复负心汉，能做到这个程度，可真不容易啊。
歌舞坊为了让姑娘们的身材纤细婀娜，惹人喜欢，故意约束她们的食量，西琳从离开小镇开始，几乎每天都吃不饱，见了一桌好菜，端的是风卷残云，半数都进了她的肚子。也不知道这么细的腰，是怎么装下那么多食物的。
“多谢你们的美餐。如果二位见到去我家乡的人，请代我捎个信，说我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西琳文雅地施了个礼，便抱着乐器走了。
结过账，二人出了歌舞坊。四目相对，潇湘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江雪寒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道：“下次问清楚。”
他毫无怪罪的意思，潇湘心里却有点忐忑不安。
她跟上江雪寒的脚步，小声问：“仙尊怪我吗？”
“不怪。”
想起西琳的事，潇湘不禁有点惆怅，又落后了几步。
“你我皆凡人，如何能拯救所有人？他人的决定，又与你我何干？”
风雪冲淡了江雪寒的声音：“潇湘，莫要被别人应当自行决定的事情牵绊。”
潇湘的身体恢复得出乎意料的好。在灵枢城休养了几日，江雪寒觉得他也可以了，临走之前，江雪寒去秦三娘那里问了些情报，潇湘也解释了之前在花楼里的事，把卖发饰得的钱强留在了她店里。
做完这些，他们便离开了灵枢城。
半路上，宗门的最终决定送到了江雪寒手中。
他们冒着风雪赶路，一半骑马一半御剑，总算回了宗门。
这一回去，要面对的便是关乎天下太平、苍生福祉的大事了。
七星山没有下雪。
师祖依然一身洒脱不羁的红衣，在山门处放了把太师椅，坐着等他。
云华仙子随侍在侧，雪衣乌发，美丽的容颜丝毫未变。潇湘随着江雪寒仪态端方地行礼的时候，她笑道：“师兄，你许久未归，师祖天天盼着你回宗门，你倒好，在北地一呆两年，可是让师祖好等。看我这次不多灌你几杯，给师祖出出气。”
江雪寒恭敬地扶住师祖，往山上走去。
这不耽误他传音气云华仙子：
“你若能赢我，这‘仙门第一美人’的名号就是你的。”云华仙子方方面面都要与他比较，怕是受不得激将。
孰料云华仙子没理他，转身捏了捏潇湘的脸，笑道：“小姑娘长开了。”受了两年多的灵气滋养之后，这孩子不仅根骨好了，还添了许多灵秀之气。
潇湘常在北地，见的人少，满目皆是开阔的风景，眼中充满了尚未来得及收敛的天真和野气，颇有她当年的风貌。
想起她以前的模样，云华仙子十分欣慰。
“我也好想美人仙子啊。”潇湘小声说。
不知道云华仙子会不会给她看后续的剧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