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报警抓鬼
高鹤当然不会去公安局。
他心想，我傻么我，拿这种封建迷信到明面上说道，自己都不乐意干，更别提还要去警察蜀黍面前丢人现眼。
他决定努力把这事儿忘掉。
……只坚持了一晚上。
整夜纠缠在噩梦里的高鹤放弃了挣扎。
这蠢货还真去公安局了——揣着他翻箱倒柜找出的从小到大的各级奖状奖学金证书大学录取通知书成绩报告单以及党员证，以证明他是优秀的党的接班人他没疯。
坐在警察叔叔对面，有条不紊把自己见鬼的全过程给描述了一遍，这时候大厅没什么人，大约也是看稀奇，来报警的跟接警的都凑在边上听他信誓旦旦旦胡说八道。
不好把闵岚这类神奇物种的存在透露出来，高鹤心中忐忑面上却装得煞有其事，简直掷地有声：“我们要相信科学！据说所谓的鬼就是一种特殊的生物磁场，由于某些现象导致磁场扭曲就会让我们看到些奇怪的东西！有人会在老房子里听到人声，看到过去在这里生活的人，就以为是鬼屋，还有人在雷雨天看到凶杀现场，结果发现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只不过某种原因导致过去的影像又重现——分析现在的状况，阴气沉沉说明那种磁场存在时间很长了，鬼的磁场被我看见或许是因为那个地带存在什么放射性物质，毕竟是在物化楼附近——所以我觉得，应该搜查一下我见鬼的地点附近，没准能发现什么！”
记笔录的警察蜀黍听得都快傻了，好半天扭过头问后面的同事，用眼神示意该怎么办。
他的同事多半也听傻了，有个大肚腩的中年警察憋了半天憋出个词：“荒谬。”
“有理有据——说得多好啊！”柜台外一个来报警自己的广场舞扇子遭窃的老太太喊道，“这娃娃还是燕京大学的！文化人讲出来的怎么没道理了！”
旁边手拉手来报狗狗走丢的情侣在窃窃私语：“没准是真见鬼……鬼魂在诉冤啊。”
这年头老头头老太太都流行讲科学，反倒是小年轻一个赛一个中二迷信，几个警察商量了一下，再看看坐在椅上神情格外严肃的魔大高材生，看上去最年长的那个一咬牙：“出警。”
如果真像这人猜测的，当年在那块地方出过一桩不为人知的命案，受害人的尸骨没准还留在那，然后因为某种奇特的缘故把那段影像保留，又阴差阳错在多年后出现，造成了所谓的见鬼……妈的讲出来怎么那么像是看狗血电影！
这么玄乎的事干多年警察就没遇见过，想想，再鸡毛蒜皮匪夷所思的案子都处理过了，也不在乎这一桩了——或者说，没准还真给这人讲对了呢！
事不宜迟，好奇心被吊这么高，连警察都免不了心急，闲着的人忙不迭跟组长套近乎要跟出去，最后被留下的几个探着脖子眼巴巴看他们走，还抓着同事肩膀强烈要求实况转播。
结果几个警察换便装找了辆车子出警的时候，后面晃晃悠悠跟了至少三辆私家车，全是在警局听到赶去凑热闹的，这种事还没个实锤，或者说跟捕风捉影异想天开没什么两样，民警也只是宁可信其有一下，不好赶人，魔都大学校园又是全开放的，总不好拦着人家不让进。
而且没听那高材生分析了么，没验证他的猜测之前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所以出动的都是便衣，免得走漏风声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惹起民众嘲讽热议。
要真有命案，那公事公办，真没找到，各回各家只当是白跑一趟，所以也不适宜跟校方通报，直接找了再说。
——看这打算的，多替民众着想。
高鹤的心颤颤巍巍的，手心里不住地捏他新认的亲姐给他的护身符——其实也就张鬼画符的黄纸，闵岚不知从拿抽出来的，拿指尖划了划随手一叠……上面都没字啊，就是空划了几笔，虽说看着实在不靠谱，现在他也当是救命稻草了。
车子开到见鬼的地点，物化楼是一幢孤零零的楼，周围连植栽都稀稀拉拉。
在这栋楼刚成为物化楼时，附近的绿化还是做得很茂盛葱郁的，但架不住似乎老有人往树丛里倾倒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种实验过后的残液通常都带点毒性，有段时间常青灌木丛都是一块一块枯死的，而且屡教不改，据说物化学院的院长一度气到亲自坐镇此地，想抓住究竟是哪些个低素质的学生好好批上一顿，结果用尽各种手段愣是没抓到一个，也是件稀奇事。
等到绿化枯得差不多，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高鹤现在想想，会不会压根就没人倾倒废弃有害液体，是那鬼的阴气导致的？
强忍住将土壤拿去叫人化验一下的冲动，如果化学毒素没有超标，是不是就能验证出植栽不明原因的枯死就是鬼怪作祟？
好悬才克制住这种探究的欲望，高鹤低下头谨慎地在这附近便走了一圈，按着他闵岚亲姐教的，照自己觉得最异样最格格不入的区域圈出个大致范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将那张护身符给点燃了。
符灰落在地上，高鹤小心翼翼抬脚踏上去，在符灰上认真踩了个遍，这才松口气退开，对着警察蜀黍指了指自己的鞋印。
旁边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的便衣警早就虎视已久，见状毫不犹豫抄工具开始下铲子。
先是挖出个小坑，然后小坑变大坑，高鹤大半的注意都在挖出的坑里，小声道：“应该就在这附近！挖深点！”
他理直气壮说：“真有命案，肯定藏得很深，否则早就被挖出来了，这里的建筑与绿化又不止重造了一两次。”
人家一听也是，于是在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还比较长的情况下，挖坑的与围观的都未露出明显的烦躁，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将信将疑地继续往下看。
“咦？”有人发出惊奇的声音。
挖到一个深度，发现土壤有明显的差别，按理说，上层的腐殖土颜色最深杂质最多，越往下土壤越结实营养成分越低，挖得也越吃力，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一样——土壤变得极松，极软，不用多少用力，铲子就能直接没入其中，而且土质也有问题，就好像被吸光了营养，变成了一种类似于沙土的明显颗粒状——挖的人都开始有些心慌，这种感觉，就仿佛不是他们在挖土，而是土底下有什么东西竭力想要出来一样。
高鹤整个人的警觉性都起来了，视线透过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扫射四周，就怕又出现什么吓死人的东西。
事实也确实如此，既然白天鬼魂都有可能会出现，那眼睛就不安全了，随时都可能撞上鬼，对一个昨天以前还是普通人的家伙来说，有够可怕了。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嗷嗷尖叫道，“真有！啊——真有！”
挖坑的便衣们脸色一变，松软的土壤里出现了几块白森森的骨骼，看骨骼的形状，显然底下是一具尸骸。
一个人立马摸手机出来联系单位，顺便叫上级通知校方，一个迅速取警戒封条开始疏散人群封闭场地，避免出现意外。
在大学这种地方，无所事事又极端好事的年轻人多得要命，一点乐子不需要几分钟就能传遍校园，更何况是命案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一个处理不好，马上就是前来围观的人山人海，到时候影响极坏。
高鹤作为报案人，也是据说亲眼过“生物磁场”的人，自然被留下了，他看着白骨浑身在抖，发麻的头皮在提醒他自己见鬼的真实性。
直到没感觉到明显的阴气，也未再看到那只爬行的女鬼，他才悄悄松口气。
公安局底下刑侦的各式人员立马到场，土壤中的整具骸骨都被从土里起了出来——不，不能说是整具，有半边缺失严重，并不是说埋在土里找不到，而是可以明显看到一些骨骼上有强酸腐蚀过的痕迹，那部分骨骼也不是森然透白，而是覆盖着黑灰色的痕迹。
高鹤摊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心想，怪不得见到的那鬼如此怪诞可怖，只有半边身子，连脚都没有，敢情她的另一半骨骼确实是被溶解掉了的。
结果公安局的人需要他详细描述自己见到的“生物磁场”的面貌。
高鹤颤抖着回想，努力把不科学的鬼怪模样美化成唯物主义的图像，对做笔录的人睁眼说瞎话：“我看得并不清楚，就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响……但勉强可以辨认，大概是个长头发的女人，挺年轻，穿了条旧式的夏季棉裙子，那种带格子细纹的，唔……”
当时看到那鬼从自己面前爬过，因为是个被融了半边身子的形态，所以他很清晰地确认那就是鬼魂——他整个人都癫狂了，还真没仔细辨别那鬼长啥样子，不过好歹头颅没被融掉，而且它并不是森森骸骨，脑袋与左侧身躯还是为血肉覆盖的，只是右侧身躯连着脚的部位都是扭曲的残缺的，就好像是被慢性蚕食掉了，所以他还能勉强找出点形容词。
他皱着眉忽然道：“好像有痣……不对，是个像是个胎记一样的东西！那姑娘眼角上面有个淡青色的胎记，指甲大小，还挺显眼的！”
高鹤开心道：“有这么明显的特征，要找到这姑娘的身份应该不难吧！”
忽略了森然鬼气与对于鬼魂本能的恐惧感去看，其实那鬼的容貌并不差，就连那胎记都显得不难看，并不会破坏面部的协调感，反而像是朵刺青小花一样独具美感。
做笔录的人和和气气跟他道了谢，说案情过程会向社会通报的，请关注警方官网跟公众号，当然调查过程中如果还有什么情况需要报案人协助会另行通知。
干脆利落点了头的高鹤跟人家告别，也像是了却了个心结一样，高高兴兴回家去给他亲姐汇报了。
结果回到家没见到闵岚。
阮教授哼着歌在炖牛腩，他探脑袋进厨房问他妈：“我姐呢？”
这副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熟稔语气，叫阮教授都有些惊讶，她马上就笑了：“说是去楼下走走，刚下去。”
高鹤毫不犹豫拔脑袋，蹦跳着出门去找闵岚。
魔大物化楼前绿化带挖出女尸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校园。
连带着爆火的还有某位以极其玄乎的理由报警的校友，不知道被多少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实在是这操作太骚了——当时便衣民警挖坑的时候，周边可是围观者甚众，闲着没事干的人凡凡，那几个从接警大厅跟过来的好事者嘴巴又很大，总有那么个人认识高鹤，于是这位年轻人的英勇事迹跟光辉形象随着这件稀奇事迅速传播。
主要是这事太玄乎，就算再胆小的人也一时怕不起来，除了好奇尸骨的身份之外，都在吃瓜了。
只是出土一具白骨而已，为什么认定那就是女的？
没见最初的报警理由是撞见“生物磁场”了么，那影像中的身影是女的，这白骨自然就是女尸了，在唯物论根深蒂固的当下，人们调侃着“闹鬼”，其实也没人真心以为遇到了鬼，挺多觉得奇妙而已。
当代沙雕大学生的骚操作还不少，至少在当晚，物化楼那一带就点满了蜡烛，保安黑着脸清理谨防事故的时候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前来，放下就跑，抓住教育也不管用，沙雕的群体实在太大了。
“不管怎么说，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下就很可怜嘛！”
“好歹也算是‘同校’，人死了却埋在那么偏的地方，都没有好好安葬……大家都说肯定不是意外，没看挖出的骨头都是残缺的嘛，还被埋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是不是很有毁尸灭迹的感觉？”
“大家都在点蜡烛，也不只有我！”一个女孩斜挎着只小包正往宿舍走，一边走一边踢脚玩儿，笑嘻嘻的，“哎呀，你别那么迷信嘛，我也就顺稍点了只檀香，还有人堆纸元宝的呢，莹莹学校还挖出墓葬群呢，能有什么事！就算阴魂作祟，给人暗示，叫把自己的尸骨挖出来重见天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谁说饮恨而终就不能报复的，凶手难道逍遥法外，就不用付出代价的么！”
“依我看啊，要怕的根本不是鬼，而是那个凶手！能将受害者埋在学校里，凶手多半与学校有关，不是教职工，也是早就毕业的前辈……欸？你说的有道理啊！外来施工人员也很有可能！”
天色并不晚，路上人来人往，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跑去物化楼看热闹的人成群结队，热议纷纷，甚至比以往还要来得闹腾。
女孩儿脚底下走过的路面，却落下点点润湿的痕迹，就像是钢筋水泥的地面上一点点渗出血来，昏暗的路灯光色中瞧见得不分明，再加上周围都是人，她一边笑着打电话一边避开对面的人，就像是最平凡的大学女生一样。
衬衣上两条装饰带子垂落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抖动，就仿佛有一对柔弱无骨的手臂搭在她肩上。
光影落在她背后，无人可以窥见，有一团瞧不分明的影子正悄无声息地伏在她后背，像是个人形的模样，但又缺失了腿脚，于是原本该是脚的位置只有空荡荡的裙摆，随着她走动的步伐一晃，又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