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索礼
夜色低挽，成喜收拾妥帖了床铺，准备离开时，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漼时宜。
她在灯下，纤细的手指捏着那枚钥匙看，嘴角挂着笑。
成喜不由莞尔，“姑娘，这物件要是会说话，怕不是早就要喊救命了。”
漼时宜抬眸，瞪了她一眼，“话多。”
成喜一双眼睛笑得弯弯，“姑娘明年就及笄了，可以嫁人了。”
漼时宜手一动，钥匙落在桌面上咚地一声，面上瞬间红霞渐生，“说什么呢。”
“说正经事呀。”成喜的眼睛朝着桌面上的钥匙眨了眨。
“你不要乱猜。”漼时宜收起钥匙，放了起来。
“我还没猜呢，是姑娘自己先心虚了。”成喜掩口笑，继而又说道，“虽说殿下年纪是大了些，但是生得俊美，品行高洁……”
“成喜！”
“不说了不说了，姑娘早些歇着。”成喜一溜烟地跑了。
漼时宜托腮着成喜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又将那钥匙握在了手里。
微微用力，握在掌心，感受钥匙的形状在手心的碾压感，他又一次将藏书楼的钥匙给了她，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中在，再次将她当做了南辰王府的人。
说来也没错，军师的义女，也算南辰王府的人。
但是……
漼时宜的唇角抿起，带着难得一见的狡黠，她要的可不止一枚藏书楼的钥匙。
三月初，汜水急报，王军出征。
临行的那一日，漼时宜站在藏书楼的阁楼上，手扶着栏杆，望着王府众人身披铠甲，执戟前行。
这一幕，无论相隔多久，都这样熟悉。
周生辰的背影在人群最前方，他身侧的谢崇转过身来，看向高处的漼时宜，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
漼时宜点点头，勉强挤出笑容。
谢云和凤俏也跟着谢崇的目光转过身，这才发觉遥遥送别的漼时宜。
“唉，第一次出征觉得家里有人等。”周天行微笑叹道。
“所以各位要多加保重啊，家里有位小妹妹可等着呢。”谢云笑道。
“那是自然！”凤俏又转头看了一眼漼时宜，“我怎么觉得心里这么不是滋味呢……”
“感觉像不像把她一个人丢在王府了？”宏晓誉问道。
“还真是，觉得十一看起来孤零零的，好可怜。”凤俏想了想，又道，“要是能带着她跟我们一起就好了，对不对，师父？”
“当然不行，”周生辰未开口，谢崇先说话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行军中路途艰险，我们家十一才不出来跟你们受这个罪。”
周生辰闻言，无声笑笑。
“军师这话说得不对，上次我同十一讲我们行军打仗的事，十一爱听得很呢，还说真希望能有机会同我们一起南征北战。”宏晓誉道。
“就是就是，军师这话说得不对，我觉得十一跟中州那些假惺惺娇滴滴的世家贵女可不一样，说不定她还希望咱们带她一起呢。”凤俏立刻跟师姐统一战线。
“就算她愿意，李大人能答应吗？漼风，你姑父会同意吗？”谢崇道。
突然被扯进话题的漼风，看了看宏晓誉，又看了看谢崇，“这个……属下不知道。”
“漼副将学聪明了，两边都不得罪。”周天行哈哈笑道。
漼时宜望着众人的背影，一路走出了视线，不时有人会回头看看她，朝她挥挥手，只有周生辰的背影纹丝未动。
他从不回头。
从前是，现在也是。
不盼归期，不见牵挂，不畏生死，舍命沙场。
漼时宜握住栏杆的指尖隐隐泛白。
此役时间不长，漼时宜数着日子，到了秋风高起时，王军捷报果然先到一步。
“姑娘，王军回来了！”成喜得了好消息，一路小跑着来通知漼时宜，本以为姑娘会激动万分，没想到她只是笑笑，放下手中的书卷，“走，我们去迎接三哥。”
“只是迎接表少爷吗？”成喜眨眨眼睛。
“迎接王府所有人。”漼时宜这段时间面对成喜时不时的打趣已然很淡定了。
周生辰远远地看到了站着王府门口的漼时宜，半年多未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他想起临走前徒弟们的话，竟真的生出一丝家中有人守候的陌生感觉来。
“十一！”身后的徒弟们应一股脑地跑过去，将漼时宜团团围住。
“十一又长高了！”凤俏伸手比量着漼时宜的个子，“很快就赶上我了。”
“想我们了吧，”宏晓誉摘掉漼时宜披风肩上的落叶，“站这里很久了吗？”
“也没有很久，听阿爹说殿下去了军中，便想着大家该回来了，才出来等着。”漼时宜眉眼含笑，看看众人，又看向众人身后的周生辰。
周生辰走过来，众人分立两边。
“进去说吧。”周生辰说罢便走进了王府，漼时宜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应该是对她说的。
他对她的态度似乎是越来越熟稔了，如此……甚好。
漼时宜上前搀过谢崇的手臂，同众人一起进了王府，寂静半年多的王府再次热闹了起来。
漼时宜端着刚煮好的茶轻手轻脚地踏进藏书楼，轻手利脚地将茶奉于桌案上，周生辰一盏，谢崇一盏，然后自己一盏，落座于距离他二人稍远的位置，偶尔啜一口，感受着齿间香茗，翻看着书卷。周生辰与谢崇业已习惯漼时宜在侧，所谈之事，但凡不涉及个中机密，也鲜少避讳她。
“十一，后日生辰，想要什么礼物？”谢崇与周生辰谈罢军中琐事，转向漼时宜。
漼时宜看了一眼周生辰，他也正看向自己，看神情也不难猜测，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将至。
“十一的生辰礼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王军屡战屡胜，殿下和义父战必凯旋。”漼时宜笑着说。
“好一个屡战屡胜，战必凯旋。”谢崇笑道，“本是你的生辰，倒叫你许了与自己无关的愿望。”
“怎是与我无关呢？殿下和义父，都是与我最相关的，王军是整座西州城的命门所在，是西州百姓的依仗，只要王军凯旋，殿下和义父无恙，就是十一最大的心愿。”漼时宜认真道。
“好，是义父说错了，但生辰礼还是得要的。”谢崇道。
“义父送什么，十一便喜欢什么。”
“好，”谢崇看了周生辰一眼，“殿下送什么？”
周生辰一愣，此节之前倒是从未想过，虽然王府中有十个弟子，但大多都是孤儿，有些连自己何年所生都不知道，遑论生辰了，他也从未给别人准备过生辰礼，如今被谢崇这么一问，便犹豫了起来。
“殿下，十一说起来也算是王府的人，殿下既然知道了她的生辰，不送礼物怕是说不过去吧。”谢崇替宝贝义女讨礼。
“后日？”周生辰看向漼时宜。
“义父说笑的，殿下切莫当真，十一方才所言句句肺腑，只要王军大胜，其余礼物十一都不在意的。”漼时宜忙道。
“好，本王记下了。”
周生辰说完，便低头继续看手中的军报。
周生辰不再说话，漼时宜也接着看书，一时间满室寂静无声。谢崇左看右看，悄然起身，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生辰抬起头来，突然瞥见漼时宜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方觉藏书楼的温度对于漼时宜一个弱质女子来说，似乎有些寒凉。
“叫人备个炭盆。”周生辰起身，走到门口吩咐道。
“殿下觉得冷了吗？”漼时宜道。
“本王不冷，”周生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头也未抬，道，“这藏书楼确实很少升火，但也不是不能升，你常在此处，莫要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冻坏了自己的身子。”
漼时宜心中一暖，他竟然不动声色便明白了她的顾虑，从前成喜便抱怨她怕炭火有隐患，烧毁藏书楼中这些名贵典籍，只她执意不肯，经历过几千年后的生活，她深知能多留下一些古老的书籍，于后世对历史的佐证和考察是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多谢殿下。”她轻声道。
“今日怎么未见成喜？”周生辰发觉平日里一直跟在漼时宜身边的小丫头不见了。
“成喜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在家里歇着。”漼时宜答道。
周生辰点头，二人一时无话，侍卫送来炭盆，不多时漼时宜便觉得周身都暖和了起来，暖洋洋的烘着，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周生辰低头看军报看得正入神，突然膝头一沉，整个人的身子僵了半分……
低头看去，那甜美的睡颜落于腿上，漆黑如瀑的长发于膝头倾泻，隔着不算太厚的衣衫，少女的体温与他腿上的温度重叠，让他蓦然觉得自己的腿烫了起来。
周生辰一时间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千军万马之后取敌首级游刃有余的小南辰王，此时因为膝头一个睡着的小姑娘，手足无措。
想动，怕吵醒她。
想叫醒她，怕她尴尬。
而此时，最尴尬的人，是他自己，因为他看见军师突然走了进来。
他该如何解释谢崇眼前的这一幕，刚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只见谢崇眼中刹那的错愕闪过，迅速转身，走人了。
周生辰刚刚伸出准备求助的手，无声地停留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