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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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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近夜晚,受教主吩咐请人出牢的桑三娘复而回返,满脸忧愁。

    正等着她领人回来复命的教主见她独身回来,长腿交叠陷进贵妃榻的兔绒毯里,撑着下巴侧目看向她,微红的眼尾上挑,不动则色,不怒自威。

    桑三娘迎着教主无波无动的眼睛,很是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教,教主,她,她不肯出来。”

    童百熊一听就急了:“为啥啊?那丫头莫非还住上了感情!”那种鬼地方,给他金山银山他也不愿多踏足一步啊!

    “她,她说,”想起彼时彼刻那人的所言所行,桑三娘一时都难以开口,“她说她要教主亲自向她道歉,再请她出来。”

    在场之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天底下还有谁敢严词咄咄的放话让一教教主来亲自道歉?

    又是有多大的胆子,多狂傲的资本,才敢要求武功盖世的天下第一人亲自来请?

    怕是除了她,再无旁人。

    众人深埋着头,不敢吭声。

    童百熊深知教主的性情冷酷,唯恐教主一怒之下就地吩咐把人千刀万剐,刚要出声替她挽回几分情面,塌上的教主便抬手制止了他,随即面色不变的淡淡反问道:“那本座要是不去呢?”

    “她也,也说了,”桑三娘的额头冷汗涔涔,“若教主不去,她便一直困牢不出半步,直到教主情愿之时。”

    众人听完都认为这人是疯了,这种损己不利人的威胁法子压根伤不着教主一分,又怎能挑动教主的铁打心肠,怕是教主直接就冷笑着吩咐让她一辈子老死在牢里别出来了。

    饶是童百熊此刻生了一副玲珑心肝,一张巧嘴如蛇,也难为她说一字半语的好话了。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般可笑又无力的威胁,教主非但没有动怒,沉吟片刻竟真的站了起来,甩袖倾身朝前,轻笑一声:“好罢,那本座便亲自去请一回。”

    众人几乎以为是白日见了鬼。

    教主已是一马当先走到了门外几米远,他们身为属下,哪里顾得及多想,忙惶惶措措的追着教主出了房门。

    一行人追着教主飘渺的背影,马不停蹄的赶往黑木崖半山腰的地牢。

    同时,黑木崖的某处地下,灯火暗淡,阴暗潮湿。

    杨莲亭扒着栏口,望着对面木凳上的人,不禁困惑出口:“楼姑娘,方才桑长老奉教主之命来请你,怎的不走?”

    便见那女子的四肢纤长,身形高挑,一身华贵紫袍因常日不换已变得有些暗淡陈旧,此刻她正坐在矮小的木桌边,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可她仍是面色稳重,姿态从容,像极了凌霄山巅上摇摇欲坠的一朵天山雪莲。

    “他们白白冤枉了我一回,把我关进这深不见光的地牢里足有七八日。”女子面无表情的道,“说关我进来便关我,如今说让我出去便让我出去,难道我是个没有感情,没有自由任他们摆布的傀儡不成?”

    “楼姑娘,其实你在这牢里也没受什么苦啊……”杨莲亭简直是无奈的。普天之下,从古至今,她大概是被关押入牢之中那最特殊的‘犯人’了。

    入牢的当晚便指示牢头给她开锁,堂堂正正的外出散步天亮才归,白日就在牢里四处闲逛,身后还有几个牢头巴心巴肠的捧着茶水点心精心伺候,怕是教主到了也没有这个待遇。

    待她把牢里逛得无趣了,这才回到自个的牢房里,却隔三差五的就出声埋怨,一会儿说床太硬,一会儿说水太生,一会儿又说光太暗,把数名牢头指使的团团转,一间破烂牢房竟是被硬生生的打造成了小姐的闺房。

    灯火明媚,香床靠桌,一应俱全。

    即使这般,牢头们仍是个个前仆后继的在她眼前凑,热情询问她还缺什么少什么,唯恐会委屈了她半分。

    彼时,整座地牢的犯人们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的,好久反应不过来这金贵主儿到底是进牢受苦的,还是享福的。

    亲眼目睹女子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行为后,他们险些自我怀疑,前面十几年乃至数十年的人生经历都是白白糟蹋了。

    而这漫漫自惑不已的人群只中,自然也包括了杨莲亭。

    虽然早知女子走到何处都是享受着旁人的偏爱骄纵,可连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木崖地牢竟也在她的股掌之间任她玩弄,他只能表示由衷的顶礼膜拜,感慨不已。

    就在原本他以为,这已经是她能做出来最令人自愧不如的事情时,她又能再次突破他的认知上限。

    桑三娘贵为教中的掌财长老,教主能命她亲自来请她出牢,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她竟不给丝毫好脸色。

    她说她要教主亲自来给她道歉。

    她还说要教主亲自来接她出牢。

    桑三娘与他都被吓的瞪大双眼。

    “去告诉你们教主。”牢里的女子面无表情,抬目射来,“我楼兰活到至今二十有六,从未做过一件错事,更没被人冤枉过,这事休能轻易作罢,若他真心有悔,就让他走到我面前一字字的对我认错,教我满意我才愿意出牢。”

    桑三娘正欲开口好声劝她,却是被这一眸射来的金光顿摄心房,转身就踉踉跄跄的出了地牢。

    待她走后许久,杨莲亭还是许久没能回过神。

    饶是这两年他在教主面前受尽恩宠,再是如何的任意妄为,受到教主的百般迁就,他也决然不敢挑衅教主的掌权威慑。

    毕竟,教主的姿容,教主的地位,教主的武功,无一不是在深刻提醒着世间众生,这是个凌然一切的神明,违逆尊贵无上的神明便是迫不及待的自裁。

    这世间有谁能不怕死啊?

    便是大傻子都是怕死的。

    何况是看透一切的她呢。

    “楼姑娘,何必如此呢?”因此他好声好气的相劝对面之人,“他贵为一教教主,千百名弟子就望着他呢,怎能屈尊降贵的对你道歉?后面你就服个软道个歉,便能出去了。”

    若是他,才不管教主是否要亲自向他道歉,甚至有没有命人请他出牢,只要开口吩咐一句,他忙不迭的就出了这吃不饱睡不好的鬼地方,再跪在教主脚边叩谢恩德。

    不同于楼兰在这里横行无阻,享尽伺候,他从入牢那日就受够了这里的苛待,时刻就盼着教主能救他出狱。

    女子冷嗤一声,沉声道:“我楼兰行的端坐得直,顶天立地,不愧神佛,既然我没有做错,又凭什么要求我对旁人的错误服软道歉?世间哪有这种强盗道理!”

    “楼姑娘与教主并无私交啊,教主又怎会因楼姑娘你放低身段。”杨莲亭叹息一声,扭头谨慎的巡视了周围一圈。

    见此地并无外人,便低声说道:“便是属下与教主的关系匪浅,也只能在私底下的时候与教主说说情,让教主软口说几句好话罢了,教主又是自负要强的性子,楼姑娘就莫要强求了。”

    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对面的人却一字不答,就在他以为这贵主还是听不进去时,忽听她嗓音冷冷的抛过来一句话。

    “杨莲亭,你说你与教主关系匪浅,那你对他可有过真心么?”

    他想也不想的应道:“自然,教主乃是天龙娇子,样样顶好,还对属下情深意重,属下自不敢辜负。”

    女子没有抬目看向他,只沉沉的反问:“那你会发誓你永远在他身边,对他忠贞不二么?”

    他愣了一下,刚欲张口,再听她字字针刺般的射过来。

    “即使他的美丽只是昙花一现,即使他的绝世武功烟消云散,即使他崇贵的地位不复存在,”女子一字一字的质问他,“任地老天荒,你仍会永世相伴,不离不弃么?”

    他听着这话,彻底愣住了。

    在他的认知里,一旦成为教主后就会拥有着如今一切不会失去,自然是没有想过这些虚无缥缈的结果。

    见他许久未答,女子便噗嗤一声笑了,终是扭头看来,凤目金光闪烁。

    “你看,你不能。”女子袅袅起身,一步步的走近他,凤眸凝视着他呆愣的神情。

    她踩着从铁窗外洒进来的点点星光,一步步直走到他面前,面目如画,身姿挺拔,宛如月光之中挥纱飘出的仙子,空灵且虚幻,迷蒙了凡人的双目。

    “你终究是个愚蒙肤浅的凡夫俗子,你无法不惜一切代价,忠于对他的爱。”女子与他隔着铁栏目目相对,眼底皆是□□鄙薄与居高俯视,“那么从今以后,你就不要肖想这不属于你的东西。”

    在她满含警告与深深不屑的警告落下后,几乎沉迷的杨莲亭才是猛地回过神,随即脸色瞬间煞白。

    即便受到她的故意讽刺与责骂,他仍是说不出一字半语的辩解。

    因为在她双目的凝视下,无人能说出违心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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