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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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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沉沉的天幕缺了一小块月亮,白玉盘便破了一个缺口,显得不那么完美。

    恰巧这夜的星光暗淡,照不亮整座黑木崖,只有寥落的萤光盈盈点缀在辽阔的大地上。

    快近半夜,楼兰悄悄避开外房偷懒打盹的几名守房婢女,出了小院子绕过后山,直往山脚的方向走。

    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天色越黑越重,高丛树木隐匿进黑暗里模糊了视线,下山的山道愈发幽暗曲折,于是她放慢了脚步,摸索着树干缓慢前行。

    又走了许久才是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现出被两块高高大大的秃石夹在中间的宽地,还有一处小小的瀑布哗啦坠落,在这深黑冷清的夜里发出咕咚的流水声,倒是显得格外宁静安谧。

    相比之前幽暗不透光的高丛树木,这里的光线就明亮了许多,当空的月光正好照耀着这块土地,宛如银银月色汇聚成流光倾泻进庭院。

    上山艰难下山不易,好不容易摸过半座山腰的楼兰轻呼了一口气,来到瀑布前的一块圆滑岩石盘腿坐下稍作歇息。

    她甩了甩袖子沾染的草叶,低眼时却无意发现自己的衣角破了一个洞,应当是方才经过树林被树枝刮坏了。

    她只看了一眼就懒得管顾,反正来日自会有人主动给她缝好。

    那个童百熊说的没错,她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身边仆从环绕,自有人把她的衣食住行照顾的滴水不漏,区区一件衣服怎能夺她目光半分。

    从小到大,需要她亲自经手的东西除了精致的茶盏,也就只有轻若无物的玉筷。

    只是被百般娇惯长大的大小姐偶尔会任性些,为了窥看凡尘俗世真正的模样,就悄悄摆脱仆从们的仔细照料离家出走。

    她独身一人在尘世里稀里糊涂的乱走乱逛,不懂人情世故,不明江湖险恶,幸而仗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所到之处无不是人群争相恐后的替她办好一切,便至今未受半分的苦楚。

    原本她高傲且自负的认为,这世上绝无人能躲避她的眼睛,经受她的蛊惑,万万没想到竟有漏网之鱼。

    不过漏过这一条鱼依旧无甚关系,毕竟这条鱼再是厉害难比,也仍是要受制于旁的。

    只要对方有弱点,便是所向披靡的强敌也成了不足一扯的软草而已。

    她现在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会有这条漏网之鱼。

    她坐在岩石上,撑着下巴苦思冥想。

    刚想了有一会儿,前方“哗哗”的瀑布流水声,周遭的山岭里远远飘来音似“行不得也哥哥”的鹧鸪啼鸣,头顶便是濯濯明月的月光,竟让她一时生了困意,很想就地倒头大睡一场。

    说做就做,她转头就把那个困惑丢在脑后,竟真的原地躺倒,以石为床,以月为被,靠着手肘闭目打盹。

    她从不会为难自己,做不好的事情过后再做,想不通的事情稍候再想,舒舒服服的躺着睡觉才是最要紧的大事。

    但她忘了一件事,她是睡着水边岩石上的,坚硬的岩石并不如平日的软床高枕,自是躺着不太舒坦,她闭着眼睛开始来回的调整舒适的睡姿。

    然后就越睡越歪,四肢逐渐靠近岩石。

    然后过会儿,她又挪了一下长腿长手。

    然后不负众望的吧唧一声从岩石摔下。

    她愣愣的睁着眼看着眼前的杂草软地,嘴边便是细细剑尖的草尖戳着她的嘴角。

    她俯倒在杂草地里,下意识的抬起手,却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无人来扶。

    这时她才想起此处只她一人,便是有也只有路过的孤魂野鬼。

    让鬼来扶她,似乎有点不靠谱。

    于是她抿了抿嘴,随即收回手,趴在地上想了一想,貌似觉得这地面比起岩石要软和许多,索性转头又继续就地睡了。

    她第一次俯卧睡在荒林野草里,竟还感觉不错。

    若是被家里人知晓了此事,怕是要被吓得掉落下巴。

    毕竟他们高傲自持的大小姐怎能受此等的委屈,屈尊降贵的睡在荒野草地里呢。

    等到她再睁开眼时,眼前仍是漆深黑夜,星夜寥寥,鸟声深远。

    好好睡了一场安稳的觉让她觉得身心舒坦,刚想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余光忽地瞥见头顶上方有一抹微微弯斜的影子。

    应当也是正巧经过此处,便停在此处稍歇的人,好巧不巧坐的就是她刚才的位置。

    月色漆黑,她又倒在岩石下沉睡被彻底挡住,是以那人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

    她斜眼看了会儿那人,终于出声:“姑娘,扶我一把。”

    那身影突然闻声一惊,猛地起身回头看来。

    果然是个女子。

    外表瞧着很是年轻,一头华钗簪花,身着艳红花裙,脸上戴着一块白纱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看不清五官模样。

    纵使遮掩大部分面目,也能看出来这是个极其美貌的女子,端看高挑出众的身形,精雕细琢的眉目,以及周身华贵的衣物,高人一等的气质,无一不是说明此人身家显贵,不同凡者。

    但是富贵人家的好女儿绝不会在深更半夜里出没在荒郊野岭里,尤其这里还是闻名昭著的黑木崖地界。

    可这里还有一个无谓的趴地大睡,并且极其没有生活常识的楼兰,这人的出现看起来就十分正常了。

    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自己身后说话,那女子惊的脱口质问,嗓音悦耳清脆如陈年好酒散出的酒香,即便略有些沙哑低沉,仍是娓娓动听的。

    “你没死?!”

    “……姑娘可去治治眼疾。”她平平淡淡的解释,“我只是方才从岩石滚下,便顺势睡着了而已。”

    “那你怎么没有气息?”女子倒挂柳眉,眼露怀疑。

    方才一来便瞧见她俯倒在地,双目紧闭,鼻无气息,还以为她终是痕迹败露后被人暗算死在了此处。

    由于自己是深夜独身来此,只为透透风散散步罢了,为免得多生麻烦才懒得管顾,便任由这具\"尸体\"依旧躺在地上。

    谁能想到,她只是趴在草地里睡了一觉。

    正常人谁会深更半夜的跑到这偏僻地处,全身俯趴着睡觉?换了别人一看,还以为是冤鬼诈尸呢!

    “我是早产儿,生来呼吸就比旁人弱了许多。”解释完,她微微蹙眉,“姑娘,你要与我说话,也得先把我扶起来吧?我趴在地上与你说话很累。”

    脸戴白纱的女子站在岩石后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眼瞳深深的打量了好会儿,再听着她张口闭口皆是姑娘的唤,这才转过岩石弯腰扶她起身。

    瞧她一副弱不禁风的娇弱模样,怕她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睡了许久又会四肢僵硬的摔倒,白纱女子就扶着她的手腕把她安置在了平整的一块石面上,还把自己腰间的小巧酒壶递给了她。

    “这是酿度较低的桂花酿。”女子低眉,声音放的轻柔,“喝了并不会醉,可以解渴。”

    她连一句多谢都没有说,直接接过拧开就往嘴里倒。

    “你不怕这里面有毒?”白纱女子轻蹙远山眉。

    “怕什么。”她喝完便把酒壶递了回去,抬起袖角按了按嘴角稍稍沾染的酒液,云淡风轻的道,“我与姑娘无冤无仇,怎会平白毒害我。”

    她顿了一顿:“况且,这天底下也不会有人舍得害我。”

    “这么自信?”女子眼露玩味,故意再问,“若是我有心害你呢?”

    她抬目随意瞥了身边人一眼,又极快的收回来,仍是平平淡淡:“那也无妨,自会有人救我。”

    那女子连她的眼睛都没看清就见她极快的转过了头,还故意避开她的视线,心觉奇异,便问道:“为何你不看我?”

    “……”她抿了抿嘴,还是不看身边人,“我乐意看谁便看谁,不看谁就不看谁。”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同她这般犟嘴了。那女子难得生了几分趣味,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莫非是嫌我长得丑了,入不得你法眼?”

    “你戴着面纱,谁知你长的是美是丑。”她冷冷淡淡的反驳,“况且我也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你是美是丑,是男是女皆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

    在她这里,美丑皆是废言,只要她愿意,入她眼的人,都会自愿成为她的掌中物,笼中雀,不伦才男俊女,不伦年轻老迈。

    只有年岁稚嫩的丫丫幼童,正是分不清美丑,分不清善恶的年纪,才是不受她的影响。

    连话都尚且刚说得明白的孩童,自然对她产生不了威胁,而她也不会感兴趣。

    所以某种意义上,她理应不会有败绩,也绝不会有意外产生。

    因此她真的想不明白,那人明明不属于排外的范围里,又怎会不受她的影响呢?

    想着想着,楼兰又陷入了沉思。

    “你想什么这么认真?”身边的人见她半低着头沉默,好久动也不动,便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语气透着无奈,“我这个大活人还在旁边站着呢,莫要当我不存在。”

    这人究竟是太过自负还是太过天真,对着一个陌生人竟连一丝防备都没有。她望着眼皮下一脸凝重思虑的人默默心想。

    而且,这人似乎压根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那你坐啊,我又没拦你。”楼兰头也没抬,只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姿态十分自然。

    女子看罢沉默了半刻,竟真的撩裙坐在她身边,扭头看了看她后,再次蹙眉开口:“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怎还在外乱跑?”

    “这么问别人之前,你自己也要乖乖待在房间里。”楼兰扭了扭头,避开身边直直而来的目光,冷淡说道,“这话才更有质问的力度。”

    女子眉间皱紧:“你说话怎总是如此的咄咄逼人,不近人情?”

    不想这话竟像是把她问到了。

    身着紫衣金纱,一身华贵的女子坐在原地愣了有一会儿,才是后知后觉的明白过什么,偏过头直直看向她。

    “我说话咄咄逼人,不近人情?”她冷艳端庄的眉目少见的透着两分懵懂,还有些惊奇。

    她抿紧嘴角思虑了好久,才迟迟疑疑的总结出了一句话。

    “你是说,我脾气不好?”

    “我说一句,你呛我一句,字字句句皆是刺人的很,莫非你这还不算态度不好?”白纱女子秀眉一挑,月光下一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熠熠发出光,“除了你,再没人敢这么同我说话。”

    听罢,楼兰眼光闪烁了几番,眼色深处是明晃晃的复杂与错愕。

    她扭过头不再看身边的人,月光之下,她的纤长睫毛根根清晰。

    “除了你,也没人敢说我态度不好。”

    话落,她又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直接起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走进山林里。

    留下那女子一人坐在原地疑惑不已。

    说的不高兴转身就走,这是什么大小姐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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