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元
命人将尸体埋了，一行人挪到刚清理出来的前厅。
“裴家主，据你所知还有没有其他五大家的旁支？”沈司凝问。
“应该是有，但是我也无从知晓他们如今在哪。”裴玉良手掌抵在膝盖上：“三百年前五大家隐世，各家都有一些人不同意。商议之后决定不想隐世的可以离开家族，条件是从此隐姓埋名，不得向任何人提及过往。我估计赤方大陆的夏家也是那时离开的苏家。”
“爹，”裴晟楠问：“我想不明白，五大家当年为什么要隐世？”
五大家的起始可以追溯到千百年前，他们能存在如此之久不仅是因为底蕴雄厚，实力强悍，还因为一个传说。
传说千年前灵力失控，天地间混沌，一时间无论是人类还是魔兽都死伤惨重。直到那五个人出现，才让灵力恢复按部就班的运转。后来五人各自成家立业，慢慢的也就有了五大家。
虽然个中细节已经无从追溯，但往大了讲五大家的老祖宗就是世人祖先的救命恩人。再怎样时过境迁，他们是受世人敬仰的存在。明明留在世俗可以享受世人的崇拜，而他们却偏偏要隐世，如今许多人都将他们淡忘了。
往好听了讲五大家隐世，远离世俗叫高风亮节，往难听了说就是傻。
裴玉良摇头：“估计除了本家的家主，没人知道原因。”
闻钊抬头看向沈司凝，犹疑着开口：“你……”
沈司凝打断他的话：“这样吧，为了避免那些人再来，我建议竹蛇你带着幸免于难的家人到影阁去。那些人应该不知道你和影阁有关。”
裴晟楠看向闻钊，寻求他的意见。
“看我干嘛，咱们都是兄弟。”闻钊拍着他的肩头：“兄弟有难，我这个当大哥的哪有不救的道理。”
裴晟楠抿着嘴唇，一脸感动加委屈。
“你可别给我哭啊，”闻钊又换上那副不正经的样子，语气嫌弃：“咱弟还看着呢，你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呢。是不是啊弟……哎，你别哭啊！”
闻钊边说边扭头看裴铭楠，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尽管表露出来的言行举止在成熟，裴铭楠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经历如此大的变故，能保持这么长时间的镇定已是不易。
闻钊刚想伸手去抱裴铭楠，他就“腾”的一声跳下椅子，窜到沈司凝跟前抱着她的胳膊，哭的稀里哗啦：“谢、谢谢姐姐，你真是个大好人！”
闻钊伸到一半的手顿在那，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独自尴尬：“我……”
这样的身体接触沈司凝实在不习惯，深知自家小姐脾性的滢缇在裴铭楠冲过来时就要伸手拦他，却被沈司凝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司凝另一只手抬起，有些僵硬的轻拍着他的后背。
裴铭楠的眼泪将气氛拉入低靡，众人陷入沉默，前厅中只剩下裴铭楠的啜泣声。
裴铭楠累得睡着了，裴晟楠抱着他去了卧房。
直到兄弟两人身影消失，沈司凝还再看着自己的手失神。
“红尾？”闻钊疑惑的声音打断了沈司凝的出神：“红尾，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沈司凝站起，说：“你带他们回影阁吧，我还有点事。”
“姑娘且慢。”裴玉良叫住她：“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韩翎。”沈司凝说。
这话引来闻钊疑惑的目光，但他并未多言。
“韩姑娘，闻阁主，大恩不言谢。”裴玉良朝两人行礼，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以后有用得着老夫和犬子的地方，两位尽管说，我裴家上下绝无二话。”
“裴家主，您言重了。”闻钊扶起裴玉良：“我们和晟楠这么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哪还分什么你我啊。”
“裴家主，您多保重。”沈司凝说：“……晚辈先告辞了。”
“韩姑娘慢走。”
沈司凝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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滢缇明显感觉到从裴铭楠抱着沈司凝的手臂哭开始，她的情绪就不太对，此时出了裴府才好开口：“小姐……”
“你先带着人回去，把之前在赤方大陆查到的被灭门的家族的资料整理一份详细的给我，再让人去查查中洲类似的家族。那么多家族，不可能全是脱离五大家的旁支。”沈司凝说。
“那您呢？”滢缇担忧的问。
“我自己走走。”言罢，见滢缇还想说什么她连忙开口制止：“我没事，放心。”
“属下在山庄等小姐，您……”滢缇想说您快些回来，但想到沈司凝的过往，话到嘴中转了个弯：“您慢慢逛。”
沈司凝点点头。
尽管今夜裴家发生了这样的事，但距离裴家稍远的地方依旧热闹。
直到看到河道中成群结队的莲花灯，沈司凝才惊觉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沈司凝站在桥上，看着河岸旁放花灯的男男女女，在这七月的夜里无端生出一股冷意。
沈司凝还是觉得自己与这世间格格不入，尽管她已经知道了什么时候要说什么话，该做什么表情，但是过去就摆在那，随时告诫着她与其他人永远隔着一层屏障。
沈司凝抱起双臂，眺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今夜的景色确实美丽。”
沈司凝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的转过头，与三月未见的萧秉行四目相对。她快速垂眸，转回头：“萧公子怎得出现在这？”
萧秉行瞧着沈司凝的侧颜，说：“遥见一佳人，如霞裙月帔，令人神摇目夺，径行直遂。”
沈司凝侧眸睇他一眼，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我说真的。”萧秉行往她面前凑了凑：“难道以前没人被韩姑娘的容貌所震撼吗？那他们还真是眼光不好。”
沈司凝被问的还真认真回想了一下，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在见识到她的修为之后才见到她的样貌。可能是比起她的修为，容貌的冲击没那么强烈，所以还真没多少人夸过她的容貌。至少她没听到过很多。
“或许是因为他们没你这么肤浅。”
沈司凝和他说话鲜少会这般不客气，这让萧秉行再次确定了沈司凝心情不好：“韩姑娘，放花灯了吗？”
沈司凝摇头。
“看来韩姑娘很幸福，在意的亲朋好友都很健康。”
“……”
“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应该不想见到我。”
“谁？”
“我母亲……”
无论是眼睑还是脖颈，沈司凝都垂着，萧秉行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依旧可以感受到莫大的孤寂落寞。
萧秉行忽然伸手隔着衣袖握住沈司凝的手腕：“没有母亲不想见到自己的孩子的，或许她正在为你的迟到感到难过。跟我来。”
不等沈司凝说什么，萧秉行拉着她快步走下桥。
夏季的纱衣很薄，沈司凝清晰地感受到萧秉行手掌传来的热量，似冬日暖风，又似夏日炎火。她怔怔地看着萧秉行圈在她腕间的手掌，想甩开，又想留下。
“老板，一盏花灯。”萧秉行边掏银子，边说。
这话传入沈司凝的脑子，让她终于转了转眸子：“两盏吧。”
萧秉行偏头：“我没有需要放花灯的对象。”
“不是给你的。”沈司凝说。
“行。”萧秉行失笑，对老板说：“两盏。”
拿着花灯，萧秉行牵着她找了个僻静地方。
两人立在河边石块上，沈司凝蹲下身，下巴抵在膝盖上，握着笔半晌微动。
萧秉行弯下腰：“怎么不写？”
“……一般人们都会写什么？”
这问题实在奇怪，就算从来没有放过花灯，也该见长辈写过。但萧秉行好似对此无所觉，他认真想了想才说：“亡者的名字以及一些祝福的话语。”
沈司凝下巴抵在膝盖上，没办法点头，只好“哦”了声。
她提笔，缓缓写下“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然后该是名字，刚写下一笔，沈司凝顿住，抬头：“你转过去。”
萧秉行微愣，随后顺从的转身。
沈司凝看了一会，确定他不会偷看，才低头写下“苏瑞安”三个字。
等花灯漂远，沈司凝才说：“好了。”
萧秉行转过身，蹲到沈司凝身边，指指另一个花灯：“这个我可以看？”
沈司凝思考了一下，说：“可以。”
萧秉行低头偷笑：“第一个是给你母亲的，那这个呢？”
“给来世的自己。”沈司凝说着已经提了笔。
萧秉行听到这话笑容便敛了下去，目光随着沈司凝的笔尖而动，看着她写下“愿来世再不在是池鱼笼鸟——清安”。
“清安，”萧秉行念出这两个字：“你的表字？”
“我希望来世是。”沈司凝说。
“那我能问一下你今世的表字吗？”
沈司凝看着花灯随水飘走，说：“绝清。”
萧秉行的眉心为不可察的蹙了瞬，而后他说：“我记得有句诗叫‘韵绝香仍觉，花清月未清’，赞美水仙花的，你的表字是出自这里吧？”
沈司凝垂眸，沉默着点了下头。
“好寓意，好名字。”萧秉行站起，朝她伸出手：“石头滑，我扶着你？”
沈司凝摇摇头：“不用，我走的稳。”
萧秉行收回手：“那你提这些裙摆，万一踩到了，你我男女有别，我是扶还是不扶？”
“你说的好似我不会走路。”
萧秉行看着她想提裙摆又收回去的双手，轻笑：“我的错，我给小姑娘赔不是。”
“小姑娘”三个字成功惹得沈司凝回头瞪他，却不知是因为沈司凝心烦意乱，还是萧秉行的嘴开过光，总之沈司凝真的脚滑了。
萧秉行没料到自己一语成谶，想也没想伸手拦住沈司凝的腰，顺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沈司凝脊背僵直：“你……你放我下来。”
河水之上灯影绰绰，有一瞬萧秉行真切地看到了沈司凝泛红的耳朵。
他不由挑眉，今天下过雨，夜间凉爽，所以总不会是热的。那就只能是被抱的。
还真是个小姑娘。
萧秉行想笑，但觉得如果他真笑出来沈司凝会炸毛，所以生生忍住了：“我抱你上岸，就放你下来。”
“不用……”
“难道你还想再滑倒一次？”萧秉行说着已经抬了脚，推翻自己刚才的言论：“虽说男女有别，但我这只是出于情理的帮忙，又不是在做别的什么，小……韩姑娘不用这般如临大敌吧。”
沈司凝别过头，不说话也不去看萧秉行。
沈司凝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说什么都是错的。